秦硯辭并不看元書祎,直接飛身下馬,頂松雪反射的寒光照進了尾思越緹的眸子里。
“秦、硯、辭!”尾思越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元書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混亂的戰場上,沒人看到元書祎嘴角那抹詭異的笑。
秦硯辭帶來了充足的援軍,尾思越緹見勢不對,不情愿的撤了兵。
秦硯辭見元書祎還能站起來,便知道她沒事,于是打趣道:“呦,挺狼狽啊。”
元書祎面無表情:“少公報私仇?!?/p>
秦硯辭的兵幫忙打掃戰場,兩人一道回了東門的營地:“不謝謝我嗎?我把褚醫師帶來了?!?/p>
元書祎皮笑肉不笑:“大恩不言謝?!?/p>
這一仗蜀國打得慘烈,元書祎離得很遠就看到了蹲在營地,給傷員包扎傷口的褚南星,她挽著發髻,穿著鵝黃色的窄袖短衫,看起來干凈利落。
元書祎走到褚南星身邊,她似乎沒發現,倒是她旁邊的岑深抬眸瞧了元書祎一眼。
兩人先進了將軍帳。元書祎升了職,可單獨用一個帳篷,辦起事來方便多了。
元書祎拿起濕帕子擦臉上的血污:“南門和西門的戰況如何?”
秦硯辭哪知道西南兩門戰況如何,他到了閱襄城,打聽到她看守東門便徑直過來了。
“放心,那兩邊的援軍充足的很?!鼻爻庌o伸手虛晃的指了指元書祎的臉頰:“這里,擦擦?!?/p>
帳里沒有鏡子,元書祎按秦硯辭指的地方擦了擦:“這里嗎?”
“唔,還有?!鼻爻庌o垂眸看著女子茫然地擦著血跡,眼眸瞟了眼別的地方,又故作自然的拿過元書祎手中的帕子:“我來吧?!?/p>
元書祎配合著仰起頭,兩人不經意的對視一眼,秦硯辭神色自然地先轉開了視線,元書祎就將視線隨意的放在秦硯辭眼眸上。
兩人也不說話,若是平常,兩人能在一處不說話的待一天,但現在距離有些……近,秦硯辭覺得不說話有些不自在,于是搜刮了下話題,道:“看情況,像是軍營里出了內鬼?”
“或許吧。”元書祎道:“不知道和泄露陛下來閱襄城的是不是同一批人?!?/p>
秦硯辭沉聲道:“按精確程度,內鬼的身份怕是個擔任要務的人呢?!?/p>
元書祎蹙著眉,眸色深沉:“可……知道完整布控的就我們幾個?!?/p>
“或許問題不在主帳呢?”秦硯辭道:“也有可能是東南西三門都有內應,在你們安排好布控,便在打仗前一晚遞了出去。”
元書祎點點頭:“完全有可能,我是兩天前將布控安排下去的,但尾思越緹的這次行動,在我預算的推遲了一天——我是打算在打仗的前一天安排布控的。”
能參與排兵布控的都是將級以上的人物,然而什么時間將布控安排下去,就看領兵者的個人能力了,時間不能太早,太早容易出事,太晚就可能來不及安排。
秦硯辭將元書祎的臉擦得干干凈凈,把手帕疊好放在一邊:“提前一天下達布控,他們能反應過來嗎?”
元書祎重新綁了個馬尾,隨意道:“東門這邊是我帶的兵?!彼圆淮嬖诜磻贿^來這種蠢事。
秦硯辭點了點頭,那這事兒他不擔心。
“你先卸甲,身上還有哪傷到了?”
元書祎摁了摁右臂,下意識就道:“我這個胳膊——”
元書祎猛地頓住了,她的胳膊能舉起來,手也使得上力,可剛剛與尾思越緹交手時怎么沒力氣?
那一陣劇痛和酥麻感,她以為受了傷。
能撐到秦硯辭來純粹靠意念支撐。
難道是———
“怎么了?”
秦硯辭看她狀態不對,走了過來:“哪里疼?”
元書祎活動了下肩頸,不動聲色道:“剛才忽然沒喘過來氣,胸口悶悶的。”
秦硯辭回想剛才的打斗,她被尾思越緹直接撞飛了出去,又有重甲箍著,可能內臟有損。
秦硯辭動手幫元書祎拆臂縛:“先卸甲。”
褚南星進來的時候元書祎正好系上外衣。
“你來的正好?!鼻爻庌o道:“她好像受了內傷?!?/p>
褚南星臉色一變:“快讓我把把脈!”
“小姐不必擔心,我看柯將軍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想來不會有事。”岑深柔聲寬慰道。
秦硯辭瞟了他一眼。
元書祎心里知道岑深的小心思,但還是想逗逗他,于是特意用濕漉漉的眼眸看褚南星:“我胸口悶,頭也有點疼?!?/p>
沒等褚南星說話,秦硯辭先疑惑道:“為何會頭疼?”
元書祎看他,因為是我裝的。
秦硯辭:……
“應該是傷及肺腑所致,有沒有頭暈眼花,想嘔吐?”
沒有。
元書祎:“嚶……不妨事。”
秦硯辭翻了個白眼,岑深一團怒火無處可發。
“我去給你熬藥,你先歇著?!?/p>
元書祎一臉柔弱的目送褚南星離開,然后無縫隙變臉,重新著甲:“我們去南門看看,不知道劉帥傷勢如何?!?/p>
秦硯辭感嘆她的變臉速度:“演技實在是不錯?!?/p>
“過獎?!?/p>
東門到南門一片狼藉,散亂的武器、丟到角落的鍋,一切都是劫后新生的雜亂。
秦硯辭問道:“你收到消息了嗎?鎮東營的援兵遭遇了山匪攔截?!?/p>
元書祎挑了挑眉,也很驚訝:“沒有?!?/p>
秦硯辭一臉審視的瞧著她,他都收到了消息,元書祎居然不知道?
“真沒有?!痹獣t這幾日忙著打仗,她還有件事沒辦完,沒心思理會修羅閣的訊息。
“好吧。”秦硯辭將他知道的告訴元書祎:“鎮東營沒有傷亡,也不知道那些山匪是什么來頭,像是搗亂拖延行軍速度的?!?/p>
“那會是什么人安排的?”元書祎也很疑惑:“只是搗亂阻攔,沒有傷害性命,目的是什么?”
秦硯辭皺了皺眉,剛想說什么,遠處便傳來一聲:“阿柯——”
是梁遠和許書言。
元書祎剛想問你們有沒有受傷,梁遠便擔心道:“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阿洋也沒事,你們呢?”
許書言道:“就是有些擦傷,昌河幫冉銘擋了一刀,肩膀受了點傷,但也無大礙?!?/p>
梁遠道:“聽說咱們大帥受了傷,劉帥的傷更重了,我們去瞧瞧吧?!?/p>
“你們大帥可沒什么事,就是苦了我們大帥!”
三個銀甲小將走了過來,向秦硯辭行了個禮。一個劍眉星目,看向元書祎幾人的眼神帶著怨氣:“要是不行就別上,害人害己!”
許書言眼底凝了一團戾氣:“上戰場受傷是常有的事,你在這里狗叫什么?”
“你說什么!”
梁遠趕緊將許書言往一邊帶了帶:“書言,別說了?!?/p>
那個小將也被同伴扯走了,元書祎依稀聽見一個小將說道:“鎮南營這副鬼樣子,你跟他們計較什么?”
梁遠扯著許書言往大帳走,元書祎還在原地看著那三個小將,曾經威名赫赫的鎮南營如今竟變成了別人口中的鬼樣子,真是世事變遷,人世無常。
劉靖的傷真的很嚴重,已經挪進閱襄城治療了,幸虧秦硯辭來得及時,及時安撫住了閱襄城的百姓,不然這閱襄城連個能倚仗的人都沒有。
秦硯辭帶著援兵駐守閱襄城,尾思越緹也是個識時務者,這幾日也沒進犯。
王齊身著軟甲,坐在城外營地后邊的土丘上,四周寂靜無比,只有輕微的風聲。
腳步漸近,王齊看著來人,將身邊未開封的酒壇遞過去:“來得正好,陪我喝點酒?!?/p>
元書祎沒有接,只是垂眸瞧著,王齊多日未潔面,雙眼紅血絲嚴重,灰撲撲又蓄起胡渣的臉看起來頹然挫敗,她看了王齊半晌,腦海里浮現出第一次與王齊見面時的場景,那時男子身著鴉青色勁裝,身后陳列著數十的執劍兵,一派的氣宇軒昂,又沉穩謙和。
“大帥?!?/p>
王齊苦笑一聲:“我其實擔不起這聲大帥吧?皇城的世家子弟來鎮南營當大帥,是不是諷刺又好笑?”
元書祎從他手里拿過酒壇:“大帥不該這么想?!?/p>
王齊反問道:“那我該如何想?”
元書祎拆開酒封,仰頭喝了一口:“生不逢時罷了?!?/p>
你不該遇到我。
“這是沒能力的借口,我不行,就是不行?!蓖觚R猛灌了一口酒:“不配就是不配!”
“大帥既然知道擔任鎮南營的大帥會飽受非議,為何還要如此?”
“我不想在父親的羽翼下活著,不想做個沒用的廢物。”王齊凝望著黑漆漆的酒壇:“我想做保家衛國的將軍,想做英雄。”
“做英雄有什么好?”
“可以娶心愛的姑娘回家,可以給她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可以讓整個皇城的人都祝賀我們?!?/p>
元書祎側頭看著身邊的男子,悶聲道:“難道只有做英雄,才能娶那位姑娘嗎?”
王齊也看向身邊的少年:“只有做英雄,才有娶她的資本。她的妹妹會嫁給蜀國最負盛名的大帥,我不能給她丟臉?!?/p>
“那位姑娘家在何處?”
王齊神色一黯:“她家里出了事情,遷出了皇城,我還沒有尋到她?!?/p>
元書祎垂著頭:“大帥很喜歡她嗎?”
“此生非她不娶。”
“大帥真是……癡情人?!?/p>
王齊忽然一笑,揉了揉元書祎的頭:“你小子也會有一個‘非她不娶’的姑娘的,到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元書祎看向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齊站起身:“我平時管你們酒管得嚴,可我這個做大帥的卻藏起來借酒消愁?!?/p>
元書祎也站起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
王齊又笑起來,眼睛在灰撲撲的臉上看起來更亮了:“阿柯,能在軍營遇到你,我很幸運。”
元書祎沒有笑:“也是我的幸運?!?/p>
“回去吧,這酒不醉人,吹吹風,酒味就散了。”
王齊提著酒壇向前走,那邊有火把,有光亮,月光也能灑下來,照著前路。
元書祎知道王齊口中的姑娘,修羅閣查到的情報是,大姐姐元溫姜與王齊相識,她是知道元溫姜有喜歡的人,但她不知這個人竟是王齊。
元書祎還站在原地,那里是荒涼的土丘,高大的城樓遮住了光,元書祎置身于黑暗,緩緩抬起酒壇,幽深的眼眸凝望著王齊的背影,將酒祭向大地。
不管王家的人有沒有問題,王齊確實阻礙了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