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書祎心里一沉,面上冷了幾分:“你死了,他們就不知道了。”
尾思越緹表情無辜,刻意壓下去的聲音帶著曖昧的誘惑:“雖然我知道你殺不了我,但我還想說,我可以裝作不知道的。”
元書祎手腕一轉,劍鋒劃到了尾思越緹的胸膛,可惜鎧甲擋住了大部分的傷害:“那也得死!”
尾思越緹側了下身,左肘砸在元書祎的手腕上,眸色暗了暗:“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何你對我的怨氣這么大,阿柯,明明是你,奪走了……我的親人!”
“親人”那兩個字,尾思越緹咬得很重,似乎除了親情,還有外人看不懂的、生硬的感情。
老天沒放過我,我們誰也不欠誰。
元書祎沒說這句。
她諷刺一笑:“當年的北漠戰,是蜀國與霍斯的戰爭,你們塔國橫插一腳,怪誰?”
元書祎這人最擅長的就是窺透人心,然后在最脆弱的地方狠狠一擊!
“羽木首領將他的親生兒子制成毒器送到戰場,你不怪他,怪我?”元書祎眼里閃著狠毒的光,嘴角嘲諷的笑更是狠狠戳進了尾思越緹的心里:“還是說,你弒了父,恨無可恨,所以就恨到了我頭上?”
“可當年還是我好生葬了你兄長,這個恩情,你不還嗎?”
尾思越緹的眸子里也像是浸了毒:“我親自送你投胎轉世,這個恩情,你要是不要?”
孤江月被火把映出寒光,在元書祎手中像翻動的湖水:“這份恩情,還是我送你好了!”
血越流越多,幾乎染透了元書祎的上半身,可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眼里的執念像城樓上跳動的火焰。
熱得瘋狂!
“首領——”一個塔國士兵疾馳而來:“敵襲!秦硯辭攻了總營!”
與此同時,“咻——咚!”
夜空炸了個煙花,兩人一同抬頭,尾思越緹臉色一變,元書祎挑了挑眉:“呦,九歸令?”
九歸令是塔國的召回令,類似于蜀國的八百里加急,一年也發不出一次的詔令。
也是,總營都被端了,也該滾回去救場了吧。
可尾思越緹知道,絕不是總營被攻這么簡單,難道是……王庭出事了?
尾思越緹收刀轉身,上了馬:“阿柯,我們下回再打!”
“撤!”
“想走?”元書祎奪過宋洋手中的弓箭,將許書言從馬上拽下來,一腳踩上馬鐙,站在了馬鞍上,搭箭拉弓,眼神銳利:“把命留下!”
紛亂的戰場,元書祎一襲白衣立在馬背上,衣訣翻飛,青絲飛揚,宛如天神降落。
那支箭穿越整個戰場,穿越時間長河,多年過去,這只箭射進了本該屬于那個人的身體。
“呃……”那支箭射進了尾思越緹的胸膛,強勁的沖擊力讓他上半身猛地前傾,他嘴角掛著血,回身望向元書祎。
少年彎弓半落,衣袖如白鳥展翅,他昂著頭,眼神睥睨,那是生殺予奪的冷酷,眼里卻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的光。
尾思越緹咬著牙:“阿、柯!”
這一場,無疑,大捷!
元書祎沒有下令追殺,這一箭能不能要他們首領的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元書祎渾身濕透,傷口才開始疼起來,她服了麻藥丸,這藥效剛好過去。
“柯帥!柯帥!”
鎮南營首次取得獨立作戰的勝利,士氣高昂,元書祎下馬下到一半就被抱起來拋到半空!
士兵們興奮得發了狂,嘴里柯帥柯帥的喊著,拋起他們柯帥就像拋起蹴鞠一樣隨意!
“不是……等一下,”宋洋一邊往人群里扒,一邊嘟囔著:“柯帥身上還有傷,你們注意點……”
可惜他聲音小,被人群擠到了一邊,只能干著急。
“把他放下!”
宋洋嚇一激靈,眾士兵也是嚇得一僵,元書祎便尷尬的掉了下來,還好她反應快,踉蹌幾步站穩了腳。
許書言擰著眉:“他身上有傷,你們這么拋來拋去,抻到他傷口怎么辦?”
眾人又是一陣搔頭撓臉,七嘴八舌道:“疏忽了疏忽了!”
“抱歉柯帥,沒注意。”
元書祎慘白著臉,強撐著溫和:“沒事沒事,不疼。”都特么疼麻了。
——————
“你多少有點莽啊!你以為你銅墻鐵壁啊,拎著劍就上場!還射箭!”
元書祎披著粉色的小披風,盤腿坐在席上,垂著頭,一聲不敢吱。
她那幾個兄弟站在她身后,低著頭努力忍笑。,
秦硯辭回來時就見到這么個場景。
元書祎一臉疲憊委屈地看向秦硯辭:“秦帥……救我。”
“他來也不好使!”褚南星叉著腰:“你要我怎么說你好?能不能聽醫囑,能不能不讓我操心?那仗沒你勝不了嗎?”
褚南星美目一掃,看向元書祎身后的幾人:“沒她勝不了嗎?”
許書言輕咳一聲:“那不能,沒他我們也能勝。”就是時間問題。
“聽到沒有?”褚南星戳了戳元書祎的頭:“你逞什么能啊?”
秦硯辭也聽聞元書祎上了戰場,腳底生煙的跑回來,生怕她出事,這廝還一臉可憐相的望著他。
“看我做什么?”秦硯辭冷聲道:“還想讓我罵幾句嗎?”
元書祎:“……”
“噗——”孫冉銘笑出了聲。
就連宋洋也小聲道:“他還說褚醫師會心疼他。”
趙昌河終于忍不住了:“操啊哈哈哈哈!”
褚南星翻了個白眼:“你想的有點多,哪個明智的醫師會心疼一個不聽話的病患?”
元書祎欲哭無淚:“我……我,那個秦帥,咱倆再商議商議部署吧。”
秦硯辭拆著臂縛,隨意道:“不急這一時,你再聽會兒訓吧。”
元書祎想哭。
“報——”
帳外直接闖進一人,元書祎認得他,此人是單翎的人,他呈上一封密報:“柯帥,單將軍親筆,八百里加急!”
“大帥!”青時也闖進大帳,遞上軍報:“瓊崖急信!”
元書祎與秦硯辭對視一眼,接下一同到達的信件,褚南星呼出一口氣,扒拉一下岑深:“走啦,你處理軍務吧,懶得說你了,大晚上的耽誤本小姐休息!”
岑深深深的看了一眼披著自家小姐粉色披風的少年,直接上前扯走了披風,然后頭也不回的跟著大小姐走了。
元書祎:“……”
梁遠也懂事的帶著幾人離開,帳里只剩下元書祎和秦硯辭。
兩人全程沉著臉看完了信,秦硯辭張了張嘴,元書祎放下信:“我先說,單翎抓到了內鬼,是六個火頭兵,審訊后說,在鎮南營與他們傳信的應是兄長身邊的親兵,幕后主使不知是何人,只能確定是朝廷的人,他不建議我上報。”
“這種情況確實不宜上報,”秦硯辭嚴肅道:“我的人說鎮南營的兵力充足,根本無需借兵,王齊是想拖住我來救援的時間,同時分散主戰場的兵力。”
秦硯辭瞇了瞇眸子:“王齊也是因蠱毒而死,難道說,王家是塔國的暗樁?”
分析得有理有據,合情合理,但這都是元書祎設計讓人知道的,她不能單從這條線順下去:“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另有其人,這個先不提。”
元書祎抬起眼眸:“內鬼說是兄長身邊的親兵,那如今,便只剩下萬將軍——萬易澤一個了。”
那是元士清最信任的人,多次出入元府,元書祎遠遠見過幾次,那男子爽朗豪邁,不像是會背叛兄弟的人。
可世上人心難測,面相好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
“他嫌疑很大,”秦硯辭道:“大理寺審完房州戰后,萬易澤因重傷致殘,便卸了官職,我派人尋他,可再無此人蹤跡。”
“那人最后一次出現是在萬昌縣。”元書祎沉聲道:“找到此人,或許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今日將士們都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秦硯辭站起身:“別急,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和你一起。”
元書祎仰著頭,秦硯辭高大的身影挺立在她面前,那一刻,她覺得肩上的重擔真的輕了幾分。
“嗯。”
“還有,瓊崖在信上說,單翎此人心狠手辣,審訊手段慘無人道,你以后與他共事,要小心。”
元書祎點點頭:“知道了。”
“這幾日打仗也別上場了,好好養傷。”
“好。”
秦硯辭挑了挑眉,負手過去,俯下身:“怎么如此聽話?”
兩人的距離很近,燭火將元書祎映在秦硯辭的眼眸上,元書祎毫不退讓,眼前少年的眉眼像是元書祎打下的俊秀河山,每一寸她都不想讓出去。
“因為有事相求。”
秦硯辭輕笑:“何事?”
“秦帥,再借幾件衣裳穿穿唄。”
——————
此戰打完后消停了三天,三個營的將士依舊興致高昂,尤其是鎮南營,他們是大捷的主力,他們的新任大帥還重傷了敵方的作戰首領,這真的是一件很讓人趾高氣揚的事。
“他們的糧草被劫,營中的糧倉也被秦帥燒了,堅持不了多久,書言,你帶幾個斥候打探一下敵營的情況。”
許書言點點頭:“好,你的傷……”
“已無大礙。”
話是這么說,可許書言瞧著———
自從上次他們柯帥不聽醫囑擅自上戰場,那臉色是越來越差,幾乎蒼白的無血色了。
“要不,”許書言道:“我給你整幾只野雞補補吧,你看著太虛了!”
元書祎委婉拒絕:“呃,不必,只要勝了此戰我能一口氣跑三里地,就不麻煩你找野雞了。”
再說那玩意兒能補啥,她家美麗又善解人意的褚醫師給她燉了參湯。
“萬事小心,只是查探,不許動手,如果被發現了立刻撤退,不可戀戰。”
許書言走得瀟灑:“懂。”
可事情遠遠沒有那么簡單。
敵方營地炊煙依舊,甚至還有肉與蔬菜,無人擔心糧草被斷之事,尾思越緹也不像要死的狀況。
“按時間算,他們本該無糧可用才對。”劉靖蹙著眉:“那些糧哪來的?”
元書祎眼神銳利:“難道,他們還有其他的供糧渠道?”
“若是如此,”秦硯辭眼底透著無奈:“蜀國的蛀蟲未免太多。”
劉靖也嘆道:“幾年前便是如此了,皇城世家吞了老百姓多少土地良田,太子與中宮霸田欺民,被陛下訓斥后只是收斂了幾分,連百姓的土地都沒有還回去。”
“今年因為戰爭與寒災收成不好,你們可知,現在一斗米已經被抬到二十兩銀子了。”
元書祎皺了皺眉:“二十兩?蜀國從未有如此高的糧價。”
“是被奸商哄抬上去的。”劉靖道:“近日朝中亂得很,宰執為糧價的事連連覲見,陛下醉心丹藥長生并不理睬,太子被訓斥后,來交戰地慰問將士,已經快到了,我們不必準備太多,禮數周全即可。”
七皇子前腳剛走,太子又來了,而且還是個不好惹的主,元書祎深感疲憊。
秦硯辭站起身:“劉帥招待太子即可,我與柯帥去城中走動走動,再去府衙看看有無蹊蹺。”
劉靖苦笑道:“你又將太子甩給我。”
“劉帥也大可不見,交戰地軍務繁忙,禮數不全也可以理解,”秦硯辭態度冷淡,一貫平靜的眸子竟有些煩躁的底色:“反正他是來慰問的,也撒不了潑。”
“得了吧,”劉靖苦惱的摁了摁太陽穴:“那祖宗才不管這些,他要是鬧起來我們真是內憂外患了。”他擺擺手:“你倆趕緊滾吧,我一個人招待。”
秦硯辭打了個揖:“劉帥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