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書祎靠著石壁坐在地上,手臂搭在膝蓋上,任由手腕上被鎖鏈劃出的傷口流著血,她實在沒有力氣了,真的很想睡一覺。
尾思越緹坐在軟塌上平復波濤洶涌的欲望,剛才……他是有點沖動,但再仔細想想,他對她確實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談什么?”
元書祎沉默良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說:“第一件事……先把簪子還我。”
“……”尾思越緹:“啊?”
元書祎轉頭看他:“那根青檀簪子,還我。”
尾思越緹笑道:“那也是你哥送你的?”
“第二件事,”元書祎凝視著他:“我不是元書祎,我叫阿柯。”
尾思越緹聳聳肩,無所謂,但他確實更喜歡阿柯這個名字。
“第三件事,”元書祎道:“蜀國太小,我可以幫你,或者塔國,謀天下。”
謀天下?
尾思越緹對天下不感興趣,他也只是沖著兒時的情誼幫太子打天下而已。打天下可不是容易的事,他們連塔國還沒拿到手呢。
但是與阿柯合作,他是愿意且興奮的。
“那你要什么?”
元書祎轉回頭,用衣袖擦著臉上的血:“我要算計過元家的人都付出代價,包括劉景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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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雷轟然炸響,大雨在濃郁的夜色中翻滾沸騰許久,終于傾盆而下。
一道閃電將大地照亮了一瞬,鎮(zhèn)南營的守衛(wèi)看見了一道瘦削的人影。
“軍防重地,閑雜人等禁止靠近!”
那人似乎沒聽見,又往前走了幾步。
守衛(wèi)皺了皺眉:“你聽不懂話——大帥?”
元書祎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瓢潑大雨中。
“來人!快來人!大帥回來了!”
秦硯辭帶著水汽走進大帳,隨手將斗笠扔在帳外,他剛剛還在外面尋找元書祎的下落:“她怎么樣了?”
褚南星臉色疲憊,眼眶微紅,臉上還帶著淚痕,自從元書祎出事,她一直沒怎么休息:“沒有性命之憂,只是箭傷處理的不好,引起了發(fā)熱,還在昏睡,她瘦了好多……”
秦硯辭看著床上蒼白脆弱的女子,胸口壓了一團氣,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憤怒。
她又在搞什么?梁遠如今下落不明,他是真的叛變還是這一切又是元書祎的計策?
秦硯辭一團邪火無處可發(fā),情緒也有點波動,他不明白以元書祎的身手為什么總是受傷?
為什么總要他擔心?為什么總要耍手段?她這次又想陷害誰,梁遠嗎……
秦硯辭舒出一口氣,可這一次,他情愿是元書祎算計旁人,而不是被兄弟背叛。
那可是梁遠啊。
世間感情縹緲虛無,人們多以利相聚,只不過這個“利”有高雅低俗之分,各取所需即可,若是深陷其中,就如同癡人偏陷泥潭,愚蠢可笑。
這個道理,元書祎一早就知道,如今……如今算什么呢?
她是癡人,她考慮不周,她感情用事,她愚蠢至極。
褚南星紅著眼眶站在大帳門口,元書祎坐在床上,目光平靜的望著她。
褚南星仰著頭,眼淚打了幾個轉,勉強沒落下來,她一言不發(fā),幾步走過去,緊緊抱住元書祎。
元書祎閉上眼,感受著懷抱的溫暖,和女子身上清爽的藥香,她顛沛流離的靈魂得到了片刻的安息。
南星……南星,我是不是……只有你了……
“你怎么出來了?”秦硯辭皺了皺眉,看著衣裝整齊的元書祎:“你的傷怎么樣了,怎么不在帳中好好休息?”
元書祎眸色幽暗:“鎮(zhèn)南營傷亡如何?可抓到梁遠了?”
“鎮(zhèn)南營傷亡不算嚴重,多虧趙昌河從主戰(zhàn)場退回來支援。”秦硯辭放輕了聲音:“梁遠……是怎么回事?”
元書祎將視線一轉,聲音平淡:“是我思慮不周,認人不清,我會彌補過失,多謝秦帥前來相助。”
秦硯辭被她的淡漠疏離弄得一愣,他上前一步:“你……沒事吧?尾思越緹說沒見過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里?”
元書祎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他,只是朋友的話,也該點到為止了:“我的事情自會上述軍報,秦帥不必掛心了。”
元書祎想去主帳議事,她出事的這段時間不知道營里是個什么情況呢。
秦硯辭見她轉身要走,心里莫名的慌了起來,他一把拉住元書祎的手腕:“你怎么了?感覺怪怪的。”
元書祎被男子修長的手指扣住手腕,心里升起了抵觸,男子的手指或者力道都與女子不同,他們似乎與生俱來就有鉗制女子的力量,讓元書祎心生反感與厭惡。
元書祎不動聲色的拂開秦硯辭的手,勉強的笑了笑:“我只是覺得被人背叛的感覺很不爽,而且鎮(zhèn)南營積壓了許多軍報,我得去處理。”
秦硯辭目送著元書祎離開,她的背影單薄又堅挺,一步步走的堅定孤勇,漸漸消失在層層的帳篷中。
路上遇到了單翎,他上下打量了元書祎一番,道:“總算起來了。”
元書祎道:“叫將軍們來主帳議事。”
單翎點了點頭便去叫人。
自從元書祎上位大帥,主帳的氣氛從未如此嚴肅過,梁遠的位置空空如也,無形中又給人添加了壓力。
元書祎看完鎮(zhèn)南營的傷亡總報,抬頭看了看梁遠的位置,道:“這次是我失察,多虧昌河力挽狂瀾才能及時止損,梁遠的位置就讓昌河代替吧。”
“李猛、錢虎帶人加固雙耳丘防線;房州城的夜間巡視再增加兩隊;單翎書言,給所有士兵重新編隊,新兵大概還有幾日便到了,注意兼顧前線作戰(zhàn)和后方練兵。”
“是!”
幾人得令后便散了,許書言等其他人都走了,才一臉擔憂的看向元書祎:“你傷怎么樣了?”
“沒事,不必掛心。”
“這幾日你去了哪里,羽木那廝居然說沒見過你,那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不第一時間回來?”
元書祎的眼眸幽深無光:“我掉下懸崖昏迷之前見到了羽木的軍隊,大概是來抓我的,我在樹林里躲了過去便暈倒了。我想著鎮(zhèn)南營除了梁遠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細作,是否還會有其他行動,就先沒有回來。”
許書言問:“那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元書祎搖了搖頭:“目前來看,沒有。”
許書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好好養(yǎng)傷,別多想,誰都沒想到梁遠能叛變,已經(jīng)派人去追了,你也別太自責。”
元書祎平安回來,秦硯辭自然是沒有理由再留下,跟元書祎打了聲招呼便帶著軍隊離開了。
青時在秦硯辭身側騎馬:“大帥,我們不用再查查嗎?”
秦硯辭目視前方:“查什么?”
青時撓了撓頭:“就是柯帥啊,王齊叛變有異,柯帥是直接受益人,那這次梁遠叛變……”
秦硯辭道:“梁遠叛變,你覺得柯帥得到了什么好處?”
青時搖搖頭:“不知道。”
秦硯辭也不知道,而且元書祎這次回來,變得很不對勁,他能感覺到元書祎在疏遠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梁遠與她更交好的緣故,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秦硯辭看得出,元書祎十分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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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雨水驟增,河道水上漲,元書祎帶人挖開溝渠阻攔了塔國軍隊,雙方再次陷入僵局。
大批新兵招入鎮(zhèn)南營,元書祎趁此空隙磨煉新兵,塔國趁著僵局派來使者進入蜀國朝廷議事,具體議什么元書祎和尾思越緹都心知肚明。
“手舉高,腿別抖,把那猙獰的表情收一收!”許書言也算是個老兵了,訓起新兵來十分熟稔:“說你呢,手抬高!”
孫冉鳴嘖嘖兩聲,摟著宋洋的肩在一旁看熱鬧:“許書言這廝也太能端架子了,你別看他那么兇,心里指不定怎么笑呢!”
宋洋點點頭:“趙哥就有點拘束。”
別看趙昌河平時挺囂張,被捧到眾人面前還是很害羞的。
孫冉鳴嗷的沖趙昌河那邊喊了一聲:“趙教頭威武!”
宋洋:“……”
趙昌河被嚇的心臟猛跳。
元書祎站在暗處看新兵們操練,這批兵還不如元書祎那批,身高體魄都拿不出手,她看得直皺眉。
但也沒夸張到一個都不行的程度,她瞧著那個新兵就不錯,下盤扎實,動作到位,就是有點矮……等等,元書祎歪了歪頭,那不是楚念嗎?
元書祎盯著那道身影,眸光沉了下來。
當晚,元書祎穿著便服出了帥帳,本想去新兵帳里將楚念叫出來談一談,剛走到演武場就看到了一道身影,那正是楚念。
她穿著新兵統(tǒng)一的短打,手中長槍如游龍般徘徊于頭頂腰側,上次楚念給她耍的那套花槍就能看出她的手臂很有力量,那桿槍其實很重,但在她手里靈活的都出了殘影。
元書祎等她練完擦汗的時候,啪啪地鼓了兩聲掌。
楚念似乎嚇了一跳,瞟了一眼元書祎,立刻低下頭:“見過大帥!”
元書祎挑了下眉,男聲?
“你爹知道你參軍嗎?”
楚念掙扎道:“大帥在說什么?男子馳騁疆場多好啊,我爹怎么可能不讓呢?”
元書祎輕嘆一聲:“楚姑娘,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楚念嚶嚀一聲,一把抱住元書祎的大腿:“大帥,給我個機會!我能給你好多好多的敵軍人頭!別告訴我爹嗚嗚……”
她又變成了嬌軟的女聲,這個男女聲自由的轉換元書祎實屬羨慕。
“你是怎么通過醫(yī)檢的?”
“嘿嘿,”楚念站起身,得意道:“我刻了我爹的令牌,又使了點銀子,醫(yī)官就放過我了。”
“那你聲音是怎么回事?”
“這個啊,”楚念更得意了:“我從小練著玩的,就過家家,我能一人分飾兩角,厲害極了!”
楚姑娘這點挺好的,自信。
元書祎往一邊的器械架上靠了靠:“但你的身份終究不方便。”
“我克服克服嘛,”楚念皺巴著臉:“只要大帥不趕我走,除非戰(zhàn)死,否則絕不離營!”
元書祎點點頭,她也沒什么好問的了,她直起身:“行,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訓。”
楚念蹲下身在地上畫圈圈:“他們呼嚕聲太大了,我真是……要不我就睡這兒吧。”
元書祎就知道是這個原因,畢竟她也是這么過來的。
“克服克服吧,等你升到將軍,就有獨立營帳了。”
楚念點點頭:“好!這種困難不算什么,我楚念必然能做大將軍……”
元書祎轉過身往回走:“我可以跟褚醫(yī)官打聲招呼,洗澡什么的悄悄去她那里。”
“你真是個大好人!大帥,我一定給你多多的人頭嗚嗚嗚……”
元書祎:“……”
“你就這么收下她了?”單翎出現(xiàn)在元書祎回營的路上。
他總是出現(xiàn)的這么……猝不及防。
元書祎嗯了一聲。
單翎抱著胳膊跟元書祎進了帥帳:“且不說她是個女人,就是她的身份就很麻煩。”
“是嗎?”元書祎道:“我倒覺得,她的身份,十分不錯。”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元書祎瞧著他,眼底的黑霧凝成一團:“單翎,我們很快就可以為元家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