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園里。
果農忙的熱火朝天，砍樹的砍樹，收果的收果。
梁先生和小輝阿偉倒是閑的很，東瞧瞧西看看，看到了一棵蘋果樹。
是人，不是樹。
一棵蘋果樹哪里還是剛才的古風美男子，他穿著一身至少20年沒洗過的行頭，灰頭土臉，狼狽的簡直沒人樣兒，要不是憑身形都認不出來。
阿偉也不心煩了，走過去撩閑：“喲，這不是樹先生嗎，幸會幸會！”
一棵蘋果樹瞄了他一眼，又仔細看了一眼。
“……我姓李，李樹?！?/p>
“啊，是李先生啊，幸會幸會！”
“幸會?！崩顦淙咏o他一個紅通通的大蘋果，又扔給梁先生和小輝一人一個。
梁先生顯然也不是啥講究人，就著衣服角擦了擦，咔嚓一口咬下去。
嗯，又甜又脆。
“怎么不雇人?。窟@得干到什么時候去？”梁先生問。
一旁有個老漢說：“哪雇得起啊，人工太貴了，我們就得自己摘，下樹就賣都來不及，放冷庫還要錢……”
“我看那工人天天在冷庫裝蘋果，市場上價格可不低啊?！绷合壬@一年，全國各地的冷庫可是沒少跑。
“一二級大蘋果，五毛五，扣兩毛冷庫費，剩三毛五，市場上賣出天價都跟我們沒關系?！?/p>
又有個村民說：“嗐，今年更難了。”
“怎么的呢？”阿偉接茬問。
“今年一級的果子少，都是自然災害鬧的，冰雹，暴雨，次果率很高，往年三分之二成果，今年可不好說了……”李樹拿起一個長了黃斑的銹果遞給他看。
“這樣的果子沒人收。”他又拿出一個，自己咬著吃了。
“唉，這砍樹的速度都趕不上蘋果爛掉的速度啦?！币粋€村民邊砍邊說。
一刀接著一刀，就像砍在人的心尖兒上似的。
小輝和阿偉皺起眉頭，不約而同地看向梁先生。
梁先生對我說：“我們當時已經和幾個渠道商簽了協議，果農的貨吧，也不是不能收，可是這成本太高，又散又多，質量也……其實就是這部分的產業鏈沒有做起來，我就有了個想法……”
他又有想法了，不用問，大事肯定又要不妙了。
我就說不聽！不聽！他非要讓我聽！
別人家創業都是動輒融資幾個億，互聯網金融，虛擬貨幣，高新科技之類一聽就很精英很時髦的詞兒，到了他這兒怎么畫風就變了呢？
健身房，生鮮超市……好不容易找個班兒上了，是覺得上班太安逸，又要去賣蘋果了嗎？
果農梁先生？
你就說他這些故事講的，除了讓人跟著鬧心之外，還有啥用？
嘖——
咱也不能冤枉了他，別說，還真有點用。
梁先生在被小蔡完敗之后，也意識到了互聯網新媒體的重要性，他本著實踐出真知的原則，果斷在某短視頻網站上注冊了一個賬號——千錘百煉的梁先生。
他也開始學著做短視頻，開直播。
一開始，他一天發一個視頻，凈是些沒人愿意看的流水賬，每隔半小時他就要去看一眼，等著別人給他評論點贊。
小輝和阿偉看不過去了，號召團隊給他帶一波流量。
團隊成員的心也是肉長的，一合計，老大撲街不也是丟小弟們的臉嗎？于是他們又號召了親朋好友，親朋好友又號召了親朋好友……
有一段時間，梁先生的評論區變成了親友群，三姑六嬸，買菜做飯，跟老婆請假……簡直不忍直視。
梁先生覺得這樣不行，他拎上渠道商送來試吃的當季水果，去向擁有百萬粉絲的小蔡老師請教。
小蔡老師說：“要把粉絲埋坑底，統共分三步?！?/p>
梁先生拿出了小本本……
后來，梁先生的短視頻賬號小火了一把，他吸引到了一批固定的粉絲群體，他們喜歡聽他屢戰屢敗的創業經歷，還喜歡看他分享買果蔬時的經驗帖，更喜歡看他和小輝阿偉扯淡的工作日常。
不得不承認，梁先生劍走偏鋒的性格，還挺招人稀罕的。
梁先生也憑借著這個賬號，賺回了爸媽的棺材本。
老蔡十分驚訝：“就在那上頭扯淡，能賺這么多錢？”
梁先生說：“是啊，這就是自媒體，網紅直播。”
老蔡一臉疑惑，誰紅了？去哪兒播？
“我也沒想到能賺到這么多錢，現在很多人都把這個當工作了，為了拍視頻還請團隊開公司呢，我尋思……”
“你別尋思，不成！”老蔡一激動，電話里傳來一陣咳嗽聲。
梁先生趕緊勸他：“你別急啊，哎呀又不等我把話說完。我是說啊，我尋思照這個發展勢頭啊，這的確是個營生，可我志不在此啊，就當個業余選手得了?！?/p>
聽到這話，老蔡長舒了一口氣：“對嘍，空談誤國，實干才是硬道理。實業是根基，其他的那都是錦上添的花！”
梁先生說：“哎呀時代變了，現在花更值錢了，根基燒錢。”
老蔡才不茍同，他說：“沒了根基，哪來的花?！?/p>
梁先生想說，沒準兒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根呢，花養好了，反過來也能帶動根基，良性循環指不定能孕育出更加強大的生命體呢。
可他一想，跟老蔡解釋個網紅直播都廢了半天勁兒，還是不說為妙。
“嗯嗯，您老說得對！”
梁先生趁著放假，回了趟家，把銀行卡交到二老手里。
他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梁媽不放心，反反復復向梁先生確認，這錢到底干不干凈。
一口軟爛的肘子肉入腹，梁先生吧唧吧唧嘴：“放心吧！這錢比我爸兜都干凈！”
“你這小混蛋！”梁爸給他一拳，又把銀行卡推了回去。
梁爸說：“那貸款不就是借錢嘛，借錢過日子總不是那么回事兒啊，萬一哪天出點啥事兒，還不上可怎么辦？你先去把貸款還嘍?！?/p>
“那你們要是哪天出點啥事兒，要用錢可怎么辦？”
“烏鴉嘴！我們好得很呢，我們能出啥事兒？”
“哎喲，疼！我工資卡也好得很呢，每月扣去唄?！?/p>
梁先生還真是個烏鴉嘴。
沒多久，梁爸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個跟頭，手臂骨折了。
又沒多久，梁媽胃里長了個腫瘤，需要手術。
梁爸梁媽也沒跟梁先生說，梁爸吊著半殘的手臂照顧梁媽，他們在醫院遇到了陪著老伴兒復查的老蔡，老蔡夫妻也沒跟小蔡說。
兩家人相視一笑，老蔡夫妻主動承擔起照顧病號的重任，老蔡負責后勤，蔡阿姨負責倒班，讓梁爸也能歇歇腳。
梁先生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在那之前，梁先生從來都沒見過父母生病，也沒想過他們會變老。
每周通電話的時候，梁媽梁爸都問他：“怎么樣?。慷纪玫陌?？”
他說：“都挺好，都挺好。”
他也問梁爸梁媽：“你們身體怎么樣啊，都挺好的??？”
梁爸梁媽也說：“都挺好，都挺好。”
問題是一樣的，答案也是一樣的。
“……但是答案解析是不一樣的?！绷合壬f。
爸媽是怕他過得不好。
他是在等著爸媽說好。
他想起，在上大學的時候，也聽到過有些同學的父母生病，需要子女的照顧，他那時就跟個局外人一樣。
現在不是了，他的父母也老了。
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方是方向，自己心之向往的方向；方也是方法，照顧父母的方法。
他發現，哪一個方他都沒整明白。
他還發現，工資卡其實挺重要。
梁先生說：“這一次不是我自己創業，是幫別人創業?！?/p>
聽他這么一說，我這胸口碎大石的感覺瞬間減輕了不少，這一次，總可以讓我省省心了吧。
“可這一次創業還沒分出勝負就……唉?！币宦暱酀哪剜珡乃谥酗h蕩而出，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么意思？哎喲你看看你，不管輸沒輸吧，咱也不差這一回了，拿出點當領導的派頭來，搞得這么黯然神傷像什么樣子！
梁先生的聲音變得很低沉：“你要知道，有時候，就連失敗都是一種饋贈?！?/p>
饋贈？咋的，輸還不是隨便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