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寧采訪這個手臂骨折的男人叫喬德川,今年32歲,住在興民小區出事樓宇A區四棟六樓。
事發時,他正在陽臺晾被,只感覺轟隆一下,身體便開始下墜。
下墜途中,喬德川一直處在清醒狀態,六樓和五樓陽臺欄桿成功擋住了一部分下墜力,柔軟的棉被救了他。
說起當時的情景,喬德川心有余悸,落下淚來:“林記者,我是命大啊,六樓掉下來,我撿了一條命。”
喬德川的母親一直在旁邊垂淚,默念阿彌陀佛。
“我剛才去過現場,你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林寧問。
“記得,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我當時感覺到下墜,伸手可以摸到窗邊,但手伸出去已經來不及了,下墜時被子包著我,我緊閉著眼,想到這下廢了,沒想到我還活著。”
喬德川擦擦淚:“我迷迷糊糊,發現自己已經躺到地上,過一會,我聽到鄰居的聲音,跑過來一些人,我就這樣獲救了。”
喬母說道:“多嚇人啊,我那時還在廚房做飯,幸好媳婦帶孫子回了娘家,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啊。”
林寧安慰道:“天災人禍,喬師傅福大,人沒事就好。”
“是啊,七樓就沒那么幸運,都是鄰居,老楊人沒了。”喬母的臉上浮現悲涼,眼角滲出淚珠。
這時喬德川旁邊的擋簾被一只手輕輕拉起,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環視一圈,看向林寧:“記者同志,我是受傷的另外一個人,我剛才聽到你們說話。”
喬德川向男人伸出手,兩個人劫后余生,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喬德川道:“等身體康復,我們兩個得去喝一杯。”
男人含笑答應,喬母一步拉開擋簾。
男人躺在病床上,從外觀看林寧沒發現他有什么傷勢。
男人很樂觀:“我沒事,皮外傷,聽到你們說話,我忍不住想湊湊熱鬧。”
喬德川指指林寧介紹道:“這位是記者,來問我們當時的情況,你住幾樓?我們好像沒見過?”
男人搖頭:“我這要是出事,真是冤死了。我路過,我住在B區,房子剛買,我今天是找裝修公司過來看房子。”
回想當時,男人深吸一口氣:“我當時正好走到樓下,一瞬間感覺碎石亂飛,我跑開了,聽見轟隆一聲,掀起很大的煙霧,我被亂石打中好幾個地方跌倒了,等我緩過神來,先看見有人被埋在水泥里,然后看見這位兄弟躺在亂石上。”
喬德川接著道:“確實,就是一瞬間的事,都來不及反應,我被抬上擔架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老楊死了。”
四個人心情沉痛,林寧問:“老楊的情況你們知道嗎?我來之前在小區打聽過,沒見到他的家屬。醫院這邊也不太了解情況。”
喬母嘆氣:“老楊退休后買了小區的房子,老伴去年沒了,孩子們都在外地,我聽說派出所的民警已經聯系到家屬。”
喬母十分悲痛:“老楊人可熱心了,昨天我們在小區碰到還一起說了幾句話,沒想到今天人就沒了,老楊攢了一輩子錢,退休后和老伴買了興民小區的房子本想安度晚年,可這房子不是享受生活,是奪命啊。”
死亡真真切切呈現在大家眼前,喬母緩緩道:“兒子,出院以后咱們也把房子賣了吧?”
喬德川看向林寧:“哪有這么簡單,房子說賣就賣?現在出事了,誰還敢買這里的房子?咱們當時親戚朋友借了一大圈才湊夠首付,賣了房子,咱們去哪?拿什么還人家錢?”
喬德川的幾句反問,道出生存現狀。
還在為生活奔波的人,哪有資格挑剔生活中的不堪?
中年男人對喬德川的話深有感觸:“我呢?貸款了三十年,工資一大半要拿來還貸款,雖然和你不是一棟樓,現在已經開始戰戰兢兢,以后這日子怎么過?一輩子啊。”
男人和喬德川互相看看,悲傷無法言表。
“我剛才問過了,出事這棟樓的開發商是一個叫建安的房地產開發公司,你們的房屋購買合同還能找到嗎?”
“能。”傷勢不重的男人舉起手:“房子我剛買完,手續什么全都有,不過我和A區應該不是一個開發商。”
喬德川看向母親:“媽,咱家房子的手續都在臥室里,你回去找找,拿給記者。”
喬母點頭。
林寧問:“你們入住幾年了?”
“五年,這房子七年前開始規劃,我買的時候是期房,六年前交工,我們家是五年前搬過來住的。”
“這幾年你們發現房子有問題嗎?”
喬德川想想:“開始住進來的人并不多,近三年吧,業主才算全體入住,平時覺得樓不隔音,樓上走路啊,說話啊,聽得特別清楚,最近幾年,有裝修的住戶,電鉆使用的時候,我感覺整個樓都在震動。”
“除了這點,房屋還有其他質量問題嗎?”
“外墻不保溫,夏季滲水,東側幾戶我知道,年年夏天找物業維修,但是物業說是房子當初建設時的問題,只能在圍墻維護,我知道東側很多業主都在偷偷賣房子。”
“可這不是坑人嗎?”
“老百姓有啥辦法,誰家賣房子先粉刷一下,中介為了賺錢肯定不會說,就看買房人的運氣了。”
喬母說道:“孩子說得這些,都是對的,東側那幾戶我知道,夏天只要下雨,北側陽臺就全是雨水,一點辦法都沒有。”
喬德川接著說:“真是無奈,咱們老百姓懂啥,買房子時宣傳都很好,錢都讓開發商賺去了,咱們老百姓誰不是一套房子住一輩子,太可憐了。”
許是今天的遭遇讓喬德川陷入悲痛,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說著說著,又流下淚。
林寧:“過去的事不要多想了,我還是那句話,沒出事就是萬幸,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多展開調查,一定給你們個交代。”
喬德川哽咽著:“我現在也不能去維權,記者同志,拜托你吧,希望開發商給我們一個說法,房子我們不想住了,開發商賠我們錢?等我出院,我聯系其他業主,不行的話大家去法院起訴。”
說是起訴,喬德川并不報希望:“可是那樣多艱難啊,我們即使所有業主聯合起來,都不一定能討到說法,我不報希望,退一步講,開發商即使把陽臺維修好,以后還敢住嗎?”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所以走出市醫院時,林寧心頭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