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聊完已是深宵。
老葛還得值夜，秦川自己一個人回了屋。
他脫了衣服剛上炕，想了想，又光腳丫子取回那把刀方才安心。
枕刀無眠，他開始為以后做打算。
前世他大三，半路從軍，但也僅是完成了入伍訓練。
雖然是歷史系，可他主修的是……宋史！
別說抱對大腿升官發財，就連支個攤當江湖騙子，他都不知該如何去忽悠。
有些東西拿出去算，是要出人命的！
穿越以后更是糟糕透頂，一路被追殺緝拿，身份到現在都是個迷。
眼下長安是去不成了，看來只能先當幾年兵，等攢夠本錢再去西域做個小買賣，平淡過完這一生。
穿越之恥？
也不算吧！
且不說天寶年間將星如云，就連史書上那些一筆帶過的人，又有哪一個是無能之輩？
他就算到了長安，進了官場，可一沒背景二沒資源，又能在一群人精手上活過幾集？
畢竟蕓蕓眾生里的絕大多數，都是這么普普通通地過完一輩子。
雖然心有不甘，但他也沒那么失落。
至于身體前主人那些未了的恩怨情仇，就這么過去吧，畢竟一切都會湮沒在歷史的……
呼——
呼——
…………
日上三竿，秦川猛然坐起。
完蛋了，錯過了早操，班長肯定要罰……
“又做噩夢了？來，擦把臉。”老葛似乎習以為常，伸手遞來一塊布巾。
秦川接過胡亂抹了幾下，正準備再發個呆，卻被老葛一把拎起。
“麻利的，帶你見完烽帥，我還得回來補一覺……啊……呢！”
老葛打著哈欠催道，見他剛下地又反身去床頭，忙一把拽住秦川：“不用拿刀！又不是讓你去砍人。”
烽燧早晚要報備，檢查器物有沒有損壞，物資是否有缺失，否則關鍵時刻掉鏈子，那可是大事。
用老葛的話說，北四燧的平安火沒亮，中城在內，方圓六十里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睡個好覺。
到了烽臺，秦川嘴里的胡餅才啃了一半。
就見上面有個老頭，須發半白，拿桶的手抖來抖去，正往缸里添水。
“酒榮兒，刀傷。”老葛低聲給他介紹：“四年前，有伙突厥崽子估摸是餓瘋了，半夜偷襲，那晚趕上他值夜，也不喊人，空手奪白刃，還玩砸了，最后一個人弄死仨。”
秦川聽完肅然起敬，跟這狠人打了聲招呼。
酒榮兒沖他點了點頭，隨后把手伸到箭垛外，握住一只手使勁一拉，順手接過吊籃放到墻邊。
就見昨日那個烽帥也躍進了烽臺。
“咱們烽帥，常大茍，你叫狗叔就……”老葛帶他正要上前。
常大茍卻撣撣身上土，指了下秦川搶先道：“走，跟我去打水，老葛你和酒榮兒報下備。”
秦川大病初愈，按理說這種體力活本不該去，但他還是一口應了下來。
老葛想以不會騎馬為由替他去，卻被他用眼神示意無妨。
畢竟要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開個好頭還是很有必要的。
二人出了烽燧，共乘一騎，一路無言。
秦川雖然擅于溝通，但也不是和每個人都自來熟。
像這種帶著生人勿近氣場的人，他可不敢上前招惹，倒不如借這機會考察下自己的工作環境。
這一看才發現，老葛確實沒誆他，北四燧的位置極為關鍵。
三燧和五燧都在兩側矮山之上，唯獨四燧建在平坦的路口中央。
而在它們身后幾十里，就是幾十丈高，巍峨雄偉的中受降城。
這地兒倒不算什么兵家必爭之處，只是倘若有戰事，第一個被踏平罷了。
往西北方向騎了七八里，秦川對周邊地形琢磨了一路，直到前方出現了個湖。
這湖面積還不小，據老葛說，不止他們和周邊的烽燧，就連突厥人也會到這飲馬取水。
秦川當時就很納悶，突厥不是已經被滅了么？
他正想以這個由頭去搭話，卻見常大茍勒馬轉過身，指著距離湖岸百十步的一處土丘先開了口：“去那邊歇歇。”
什么都沒干，歇個屁啊！
可吐槽歸吐槽，他還是乖乖跟上。
“你家哪的啊？”
沒有開場，更無鋪墊，常大茍上來就單刀直入。
雖然像茅坑里的石頭那般生硬，但秦川挺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風格。
“西域。”他回答的語氣很平靜。
“你呢？”趁機拉近彼此的關系。
大茍手里轉著刀柄，抬頭瞇眼看向遠處，沒接茬繼續問道：“西域那可大了去了，具體哪啊？”
“樓蘭。”
這是秦川唯一知道的西域小國，還是托了前世某個盜墓小說的福。
要怪也只能怪那……大宋！
幾百年的國祚，僅隴右都護府短暫經略過西域。
有多短？短到考試都懶得考！
大茍對他的態度似乎很滿意，笑著追問：“在樓蘭做什么營生？”
終于到了秦川擅長的環節。
他把一個族群顯赫，但家道中落，庶子外出謀生，卻不幸遭遇盜匪的故事娓娓道來。
而且劇情節奏在線，人物情緒飽滿，起承轉合，環環相扣，邏輯嚴謹。
“被劫的地兒在那片林子？”
大茍看似沉浸到故事中，居然忍不住打斷去求證。
秦川編得正起勁，順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點點頭后繼續繪聲繪色講道。
“那盜匪一錘把我轟翻在地，我在地上爬啊爬，爬啊爬，咬牙發狠，你算個什么東西就讓老子死？老子偏……”
“編！”
大茍實在聽不下去了，吼了一聲忽然暴起。
一把摁住秦川額頭，猛貫向土墻，連刀帶鞘壓在他喉嚨冷冷道：“繼續編！”
驟遭此變，秦川腦袋被撞得嗡嗡響，呼吸也愈加困難。
他拼命掙扎，同時在心里罵道。
我是騙你了，不是人，但你是真得狗！說錯什么了？至于下這么大死手！
就見大茍唾沫星子都噴到他臉上罵道：“狗屁樓蘭！”
“樓蘭三百年前就沒了！”
“狗屁盜匪！”
“昨夜我去過林子。”
“土河有戰馬過痕，蹄間尺寸看得出產自平涼牧監，多供朔方軍。”
“林中有橫刀斷刃，出自東都軍器署，上有十六衛標識。”
大茍一字一字切齒道：“你管這叫盜匪？”
秦川聽他說到一半，就知自己已犯下大錯，可喉嚨被牢牢鎖住，壓根沒法辯解。
就在他瞳孔漸漸上移之時，忽然感覺脖間一松，接著大口咳嗽起來。
大茍眼神復雜看向他：“能同時牽扯到邊軍和十六衛，你到底什么來頭？”
秦川也想知道！
從第一天起，他就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來頭！
可他也不知道啊！
難道說自己是穿……算了！這回答比之前的樓蘭還不靠譜。
他正絞盡腦汁，琢磨個合理的解釋，就聽大茍嘆了口氣：“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因為問了也白問！”
“但有一點！”
大茍臉色凝重，盯著他警告道：“別給北四燧招來禍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秦川還未點頭，就聽土丘外有馬蹄聲響起，像是從湖邊傳來，里面還夾雜著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