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看張小敬上了宮街,左思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他悄悄跟了上去。
畢竟此地人流熙攘,對面還有三人,而且說不準那些混混什么時候又會出現。
反正自己也不差這一會兒,還是去接應下更為穩妥。
他從腰里取出手弩,上好箭繃緊弦,出巷子時發現張小敬距望樓已不到十步。
路口多風,張小敬披頭散發,凌亂不堪,身上臟兮兮的,駝背上有糞筐,手里還拖著幾個,遠遠看去甚是凄涼。
望樓下那通傳,剛吃了碗羊肉面,正倚在柱子上打盹,忽然感覺有人靠近,抬眼一瞧卻是個老乞丐,也就沒當回事,只是背過身揉了揉鼻子,這兒可是十字街,還有人敢……
秦川沒看清張小敬是怎么動的手,只見籮筐晃了幾下,那通傳就倒在了他身上。
張小敬像是扶個喝醉的人,往對面巷子慢慢挪去。
“呂老二,又去偷懶?你就不怕旅帥……”望樓上的武侯起初只是朝底下笑罵,但漸漸發現有些不對勁,高聲喝道:“站住!什么人?”
此時秦川早已架好弩躲在暗處,透過望山瞄向那武侯。
他抬手就射的命中率慘不忍睹,但這種有充裕時間慢慢瞄的就還好。
秦川對準大鼓邊緣,待那武侯剛探出半個身,立馬勾動了弩機。
黑黝黝的箭頭疾速射出,眨眼的工夫,就……射入了大鼓中心!
這要是在鼓面畫上圈,妥妥的十環,可……
他有些惱怒,心說怪不得張小敬不用望山,這玩意確實不靠譜!
取箭再射之時,就聽望樓那邊噗噗聲響起,一前一后掉下來兩個人。
轉頭望去,秦川赫然發現張小敬也舉著手弩,腰板挺直瞄向望樓,想不到自己歪打正著竟是射中了司鼓!
本是喧鬧嘈雜的十字街忽然變得一片寂靜。
街旁食店內,一個戴著長腳紗羅幞頭的書生,往面碗里倒過醋,挑起筷子剛吸溜進一口,掃了眼正要繼續吃,他猛地抬起頭,接著抬手指向望樓,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過了半晌,才跌坐地上,往起爬的同時瘋狂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叫聲尖銳還帶著顫音,讓人不寒而栗。
十字街的人們這才被驚醒,頓時亂作一團,四散奔逃。
喊聲響起時,秦川就已轉身往府邸跑。
再有三百彈指,附近望樓就會發現有異常,但沒收到示警他們還會派人來查,一來一去頂多也就五百彈指,從此刻開始,他完全是與時間在賽跑。
秦川腳蹬府墻一躍而入,落地時手里多了個火折子,吹火星的一剎那,右手已從包裹拎出罐火油,使勁甩向正堂。
罐子砸中房檐碎裂開,油脂正如瀑布流下,火折子也撞入那道火油組成的簾幕。
只聽轟的一聲,火勢迅速蔓延到院中,搖曳幾下便直上樹梢,枝杈伴著噼里啪啦聲不斷燒落,房梁也咣當一聲耷拉下來,正堂很快便搖搖欲墜。
熱浪撲面而來,秦川往后退了幾步,馬上轉身出了宅子。
路過十字街時他見張小敬已經把柴草牛糞沿南北鋪開,忙丟下幾罐火油向東街跑去。
油脂沿著磚縫與鄰近的合成一片,這時濃煙也升騰起來,從里面崩出一點火星,瞬間將油脂點燃,火墻宛如火龍平地而起,向東吞噬過去。
……
“主事,河東節度判官魏以臨遣司馬求見。”
衙署跑進一員小吏叉手稟道。
“不見!”錢寶暉怒目圓睜罵道:“讓他滾回去告訴那老匹夫,但凡他敢踏出府衙一步,老子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錢寶暉剛從玉門河返回衙署,甲里圓袍盡已濕透,翻領都被撕爛,靴子上滿是腳印。
他罵完忽然想到上官還在,忙叉手訴苦道:“主事,這狗日的假模假樣派了隊河東軍,可竟是跟屬下同時趕到!他們離那才多遠!”
“屬下人手不足,守住各條街巷已是吃力,但他們就往岸邊一杵,河里看都不帶看一眼,那么多船從河道逃竄而出,屬下是干著急卻又沒辦法?!?/p>
盧雨壽眼神陰鷙,走過去扶住他恨恨道:“待此間事了,韓休琳必須給本府個交待,他若不給本官個說法,那老子就給他個說法!”
見錢寶暉怒氣稍減,他忽然問道:“你剛才說那人在何處撒錢?”
“玉門河橋頭?!?/p>
盧雨壽皺眉自語道:“不對?。∵@玉門河橋四街八巷,人來得快,散得也快??!若想引發大亂,又何必選在此處?”
錢寶暉抹了抹頭上的汗,也回過味:“難不成這撒錢之人,并非那賊子?”
他歪著脖子回憶道:“前年歲末,新城有一富商,一夜間就輸掉大半家當,次日借了大筆賭貸想翻本,可走到汾河中橋卻起了癔癥,當街撒錢引無數百姓踩踏,莫非這玉門河也如同此情?”
說到這,錢寶暉大踏步往外走,嘴里罵道:“這狗日的汾東幫,開設賭坊竟他么添亂,老子現在就去把小魏王給剁了!”
盧雨壽見狀忙招手攔道:“寶暉!這人還有用!”
“那老匹夫都不管這侄兒,留他做甚?”錢寶暉有些憤憤不平。
“他手底那些渣子確實沒什么用,但街上晃蕩起碼還能震懾那賊子,減少活動范圍,咱們就……”
盧雨壽說著說著突然抽動下鼻子,怎么這么大的味?
他轉頭看去,發現院里那些文吏正朝天上指指點點,待一走出正堂,就見濃煙籠罩在城北上方,猶如深淵,向太原府吞噬而來。
盧雨壽忽然感覺有些荒謬,自己在這都能看到,那望樓在做什么?
咚咚咚咚咚——
鼓聲終于從城中響起,一浪高過一浪。
過不多時,就見背插三根白翎的通傳,跌跌撞撞沖入衙署,撲在盧雨壽身前喊道。
“新城大火!大火!”
錢寶暉上去一腳踹翻他罵道:“用他娘的你說?”
那通傳縮在地上帶著哭腔回道:“事發時并未聽見鼓聲,附近望樓連忙派人查看,卻皆被那賊人射殺,最后還是問逃出來的百姓才得知,里面火連三街。”
“已成……已成不可逆之勢!”
錢寶暉一聽連忙叉手,還沒開口就見主事擺手示意快去,可剛轉身要走,他又被盧雨壽拉過附耳道:“此行勿須救人?!?/p>
“抓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