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坊蛛司北府衙署。
錢寶暉從府門匆匆走入,見三隊探子已不在庭內,忙一路小跑進了正堂,上前兩步急聲稟道:“河東軍正押……”
盧雨壽見他風塵仆仆,從案后站起,遞碗水過去皺眉道:“你怎么回來了?”
錢寶暉雙手接過一飲而盡,擦擦胡須上的水漬叉手回道:“賊子從大明城逃脫,屬下又聞河東軍押其同黨至東城,情急之下就快馬趕回以護主事周全。”
說完他氣惱放下水碗罵道:“這一天,竟特么被來回遛了!”
盧雨壽微微一笑,彎腰從案上拿起一塊玉玦笑道:“之所以如此,全拜這賊子在飛龍閣上的同黨所賜,現這賊人已被押回,走!隨我前去會一會。”
說罷他步出正堂,轉身向衙署東北走去,錢寶暉連忙跟上。
進到偏房,竟是個臨時搭設的牢獄,兩丈大小的屋子,中間豎著一排木欄,欄后躺著個胖子,正是被羈押在此的老葛!
木欄另一側置有一案,上面分門別類堆疊著大小文書。
盧雨壽一抖袍擺坐于案后,錢寶暉見也沒自己的地兒,就拄刀守在案旁。
老葛發覺有人來了緩緩坐起身,他衣服也沒換,上面滿是鞭痕,看樣子被打得不輕。
他抬眼瞧了瞧案后那人,感覺像是個大官,忙擠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叫道:“小的真是冤枉啊!那賊人用刀逼我給他報信,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下有垂髫的阿弟……”
盧雨壽一聽嘴角彎起,樂道:“那不正好!你死了家里又不至于絕后。”
老葛還要再編,就見那綠袍銀帶的中年人臉色驟然一變,喝問道:“既然被脅迫,為何不報官?”
老葛支支吾吾半天,小聲回了句:“底下不是還有看我的……”他話一出口,立馬意識到自己差點被這狗官詐出來,忙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盧雨壽抬手揮了兩下,笑了起來:“別費那個勁了,既然怎么都不招,那就讓本官替你說!”
他下巴往案上點了點,開口道:“這些是你們自中城以來所有的卷宗,在何處、做何事、長相樣貌、穿著打扮盡數記錄在此,你最早出現在這上面,應該是……”
盧雨壽扶了扶額,伸出根指頭點道:“應該是在朔州南門外,本官沒說錯吧?”
老葛聽他這么一說,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一驚。
地兒雖然搞錯了,但還真如那小子所講,自己早就被盯上了,要是帶著尾巴回到長安,爺娘豈不是也要受牽連?
這狗官心思縝密,一不小心就著了他的道兒,還是少說為妙。
他瞪圓雙眼納悶看過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盧雨壽看他眉間細微的變化,知道已被自己說中,笑了笑繼續道:“自打你們從虎頭驛憑空消失,本官就料定你們會奔北都而來,所以提前在三城衙署備兵,等著你們來鉆,而且還將北府衙署移遷至此,之間往來僅通過大明城代傳。”
“沒想到。”盧雨壽把玩手里的玉玦笑道:“你們卻于兩城作亂,無中生出這兩手籌碼,進而獲悉大明城才是發號施令之地。”
老葛聽到這,也不裝了,反正這狗官都已知情,再裝也沒什么勁,他一臉自豪道:“那是,秦……我那兄弟是什么人!”
盧雨壽迅速捕捉到他無心之語指道:“而你,就是秦某放在飛龍閣上的眼睛,在上面監視著北都的一舉一動,然后給他通風報信,對吧?”
老葛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挑:“沒錯,今天你們累得跟狗一樣,全……”他話還沒說完,就急忙往后躲,揚起手臂擋在臉上喊道:“疼!疼!別動手!”
錢寶暉一只胳膊伸進木欄,用刀鞘不停抽過去罵道:“你特么還驕傲起來了!給老子過來!”邊罵邊抬腳往里踹。
盧雨壽向錢寶暉伸手虛按,轉頭繼續道:“可那又如何?你不還是被密探查到,被河東軍逮了過來。”
老葛看那粗魯的武將退了回去,眉頭一皺不服氣道:“我兄弟肯定會來救我的!”
盧雨壽撇了撇嘴點點頭:“恩,這賊子倒是仁義,也因此逃過一劫,不然早在大明城衙署,就和其同黨被一網打盡了。”
他把玉玦放回案上,背身而起,又反身攤開雙手,極盡嘲諷道:“可來了又有何用?本官早已調三隊探子埋伏在橋頭,他們來了,也不過是換個地死而已。”
老葛垂頭默然不語,心說也不知道那邊怎么樣了,當時他被押過北橋,親眼看到將近三十號人朝他們殺了過去,萬一……沒什么萬一。
他昂起頭嘴硬道:“那點兒人算個屁!我兄弟久經戰陣,定會把他們殺個屁滾尿流!”
“可如果再有一批人呢?”
盧雨壽俯身將玉玦往案上東北角一放,抬眼陰鷙地盯著他:“汾東幫此刻應是在西華坊,正截殺你那兄……秦某。”
見老葛還要反駁,他擺手搶先道:“那群臭魚爛蝦確實戰力堪憂,但本官若是往里面塞進去幾個蛛司的探子,你猜會怎樣?”
老葛面色陡然一變,他知道要是有人來,大概率會是秦川。
這小子哪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心太軟,光是對付那些混混肯定沒什么問題,可如果有探子暗藏其中伺機而動,這就很難說了。
盧雨壽收網在即,難抑心中那份喜悅,拂掌探身笑道:“你們不是喜歡用火油么?”
“本官為了遂你們的意,特命人在這衙署安放了五百火油罐,就算秦某命大……”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覺得命再大也過不去西華坊那關,但還是往下說道:“就算他找到這兒,也會砰的一下灰飛煙滅,連個渣子都不剩!”
盧雨壽狠狠比劃了一下,將憋在心里的憤懣盡情發泄完,便轉身向外走去。
有一陣子沒這么痛快了!
盧雨壽長吐一口氣,看那憨貨從沾沾自喜,到狂言妄語,轉為黯然神傷,最后終是陷入癲狂。
這種給他一線生機,又親手扼殺掉的感覺。
甚是美妙!
“你特么……”老葛自知禍事將臨,急得沖上前,死命搖晃木欄,嘶吼罵道:“老子特么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盧雨壽聽后猛然回身,錢寶暉連忙閃到一旁。
“做鬼?”
“那你可別再找錯了地兒了!”盧雨壽指向西南,說話聲都有些變形,燭光搖曳映得他一臉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他從案上拿起玉玦狂笑道:“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那賊子,待他一身死,老子可就去長安了!”
盧雨壽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捏著玉玦,心滿意足朝門外走去。
可抬腳正要邁出之時,卻霍然頓住身形,他不知所措低頭望下去。
手上的玉玦赫然多了一抹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