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翹說這話時,語氣里不摻雜任何情緒,很平靜。
可秦川心里卻砰砰跳了起來。
那種漠視生死的眼神,他平生未見。
再想起崔翹的身份,與其說這是警告,不如說是一道催命符。
三日查不出宋昇死因,他就得去地底下問了。
東都太可怕!他想回……
他哪都回不去!
只能祈禱宋家五兄弟里,有人坐不住吧!
崔翹嚇唬完那小子,心里很舒坦。
說到底不過是個孩子,學什么大人裝老成?
他側過身,小廝連忙上前奉上幞頭。
“叫崔管事去宋府,請那五兄弟過來一趟,就說老夫有事相商。”
小廝應了一聲剛要走,又被他叫回。
“讓崔沐去陪陪那小子。”
……
崔府正廳。
宋三郎宋尚居于左側首席,他清了下嗓子剛要開口。
就聽坐于右側首席的宋四郎宋渾咳嗽了一聲。
宋尚忙把舉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去。
宋渾向主位的崔翹拱手道:“崔公,不知今日喚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崔翹笑了笑,皺紋擠作幾條,拂須道:“宋中丞何出此言?是請,非喚也。”
他見宋渾口中連道不敢當,馬屁張嘴就來,心說難怪此子平步青云。
前陣子和朝中幾位老友聚飲,有人提起過宋渾,說他將被擢升為御史大夫,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右相的門檻,算是沒白踩啊!
寒暄幾句過后,崔翹皺眉問道:“聽聞昨日宋宅停靈之處走水,宋公有否被驚擾到?”
宋渾聽后,瘦削的面龐現出慚色,轉頭看向了宋恕。
宋五郎宋恕正在打盹,忽然感覺廳內所有人望向自己。
他忙擠出笑,看了回去。
就聽到身旁老六宋華小聲提醒道:“走水!靈堂走水!”
宋恕哦了一聲,忙向崔翹拱手道:“無礙,無礙,阿兄已被我搶出,崔公無須掛懷。”
一想起此事,他就恨不得將那小賊千刀萬剮。
白挨了兩腳,最后還沒逮到,真是養了一群廢物!
不對啊!
宋恕忽然想到,這老頭應該早就收到東都衛的信了。
為何卻要在這提起?
他轉頭疑惑看去。
就見崔翹眼里有些泛紅,捻須道:“昨夜老夫心里始終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就這么折騰到亥時,迷迷糊糊剛要睡著。”
“就聽有人在我床頭輕喚……”
宋恕身子一震,睡意全消,心說這老頭怎么還神神叨叨起來了。
“輕喚,崔公啊!崔公,二郎死得慘吶!你可要……”
崔翹學到這,五兄弟齊齊一抖,臉色瞬間一變。
“……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二郎魂飄于外,連爺娘的祖塋都回不去。”
宋渾臉色鐵青,憤憤道:“崔公為何要如此羞辱我等?”
“宣慰的內侍剛到湖城驛,難道讓我等先行下葬不成?”
崔翹心里冷笑,臉上卻流露出親眼所見的神態,顫聲道:“魂飄于外啊!四郎,二郎念的是魂飄于外!”
宋恕聽到這,再也忍不住。
他起身憤然離席,竟是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徑直出了府。
宋渾也隨之而起,步入正廳,施了一禮,嘆了聲:“崔公!”然后搖了搖頭也向外走去。
崔翹看那五人離去,垂眉不語。
許久之后,他抬起頭,眼里竟是射出一道寒芒。
自己一把老骨頭了,還怕得罪人?
宋氏一門自閣老仙逝,就剩了這么一個好人,卻也不明不白的沒了!
思及至此,崔翹五指攥緊。
心道無論如何,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得要替小友討一個公道!
他松開手,甩了出去。
就見一塊白玉在案上轉了幾轉,又滾落到地上。
再起身時,腰間那條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金玉帶。
赫然少了一塊!
……
馬車吱呦吱呦駛回崇政坊。
“你和崔沐聊了快兩個時辰,都聊什么了?”
孫婉兮滿臉興奮,湊到秦川身前問道。
秦川心說聊個天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他不以為然道:“沒聊什么啊,就談了點天文地理和一些雞毛蒜皮。”
“你不清楚和崔沐聊天意味著什么?”
孫婉兮看這呆子的反應好像確實不知,柳眉一皺道:“你怎么都不如我這谷里長大的知道的多?”
秦川心說,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啊!
小小一個藥王谷又怎能擋得住?
“崔翹先祖崔琰,相人極準,據說這可是家傳的本事!”
孫婉兮談起八卦來,眉飛色舞:“所以坊間流傳,能被崔翹安排與嫡長孫崔沐聊天的人,定會青云直上。”
她搖了搖秦川胳膊:“秦兄,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秦川轉向她納悶問道:“你不從小在藥王谷長大么?怎么這坊間傳聞,能傳到你耳朵里?”
孫婉兮甩掉他胳膊哼道:“聽師姐說的么!”
“她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崔公算下,自己的夫君會是何人?”
秦川意味深長看向她笑道:“你定是算過了!”
小姑娘聽完俏臉一紅,坐回對面,兩手擺弄著玉笛,嘴角彎起。
秦川嘆了口氣。
心說不如支個攤得了!
這瞎子都能看出來,還用算?
就在這時,馬車緩緩停下。
崇政坊到了。
兩人走進書樓,見其他四人正坐于案前,不時唉聲嘆氣。
秦川皺眉問道:“你們怎么都在這?沒去?”
“還是被發現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疑惑道:“難道綁回來了?”
張小敬吃了口點心,開口道:“小子,你這編戶就別想了!”
秦川聽完,心里一沉。
“你猜得沒錯,確實有人鬼鬼祟祟出了宋府,我也跟上了。”
張小敬又捏起一塊放進嘴,含含糊糊道:“那人遮得嚴嚴實實,騎馬自延春門出城,向東繞了一圈,往南行了三里,最后又奔西而去。”
秦川心說這不挺好的么?
為何卻說編戶別想了?
張小敬搓了搓手,看向他道:“到了新安,那人去到一處墳塋,轉了兩圈,然后東行,從厚載門回的城。”
秦川一聽,面露喜色急道:“那宋昇不……”
卻見張小敬擺了擺手,說:“你不敢去!也沒人敢去!”
秦川兩手拄在案上,探身猜道:“有護軍?還是有守墓人?”
張小敬心說這小子腦袋落崔府了?
他轉頭笑道:“你怎么不問問是誰的墓啊?”
“誰的?”
張小敬眉間顫了一下,開口道:“李淳風墓。”
“大唐三大陰宅之首!”
“你敢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