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宋昇之女,宋翎!”
秦川聽綦云軒在身后介紹,偏了下頭,問他:“東西給崔公了么?”
“給了。”
待他回過身時,就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女子的身上。
本在主位看戲的小宦官,不為人察地緊了緊腰背。
他剛要起身,就見那女子輕搖了下頭,雖然不知其解,但還是坐了回去。
宋尚說到一半被打斷,臉上閃過一絲慍色。
他橫過身,語氣談不上親近,但也不算疏遠道:“哦?侄女來得正巧,你又有何異議?”
宋翎此時剛走到堂前,聞聽此言竟是沒忍住,笑了笑。
這一笑,霎時奪天地之輝!
秦川見她兩眼彎成月牙狀,貝齒微露,嘴角勾出一道攝人心魄的弧度。
方才的清冷之氣盡數褪去,整個人變得燦麗不可方物。
庭院里的年輕一輩,眼神愈加熾烈,更有幾人喉嚨還吞咽了數下。
“叔父說笑了!”
宋翎扶刀立于案前,笑道:“家父所留,叔父們已經做了主,翎兒又怎敢有異議?”
宋尚聽完老臉一紅。
他還未做回應,就聽宋恕在一旁繃著臉道:“什么時候祖宅成你們家的了?”
“再者宋家的事,哪輪得到你個女娃出來妄議?宮里待不下去了?”
宮里?
秦川聽完眉頭一皺,對這女子的過往越發好奇。
“你出去十幾年,回過這宅子幾次?有什么資格插手家族中事?帶把破刀嚇唬誰啊?”
宋恕本就一肚子氣,可算逮著個由頭發泄一下。
他在那喋喋不休,越說越生氣,看架勢竟是還想動手!
“老五!”
宋渾忽然開腔喝道。
他本就心里有愧,最關鍵的是,這小丫頭生出來不足百天就進了宮,始終沒什么信兒。
也就前幾年母親病危之時,匆匆回了趟東都,半個時辰都沒待足。
萬一她能在圣上跟前說上話,豈不是誤了自己大事?
宋渾一臉和藹道:“翎兒,你五叔就這個脾氣,莫往心里去,莫往心里去。”
宋翎淺笑不語,自始至終,沒退過半步。
“阿兄突然走了,我們也很意外!”
宋渾起身繞過木案,繼續說道:“可人死不能復生,這身后之事,總歸要商議如何處置。”
“要不這樣!”
宋渾伸出一手,低頭踱了幾步:“四叔做主,給你留下半成。”
“咱們宋氏一族,給女兒分家產,這可是頭一遭啊!”
說完他攤開兩手,環視四周,像是下了很大的血本。
話剛一說完,庭院里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這還不知足?”
“半成啊!折下來將近幾十貫呢!”
“對啊,哪有分家還給女娃的道理?”
秦川聽到這些話,一時有些無語。
怎么感覺好像是宋翎占了天大的便宜,那幾人反倒吃了虧?
荒謬至極!
不過想想也是,跟之前做過的事相比,他們現在勉強還能算個人。
就在他心里抱不平之時,宋翎牽起披風一角,從宋渾身旁繞過,徑直向主位走去。
到了那小宦官身前,她輕施一禮,輕聲道:“還請內侍做個見證。”
她這一禮不打緊,小宦官趕緊起身回道:“阿……小娘子言重了!”
宋翎淡淡一笑,拂過披風向外走去。
兩人說話之時,天色已晚,數十家仆已將燈籠依次點亮。
待她回到眾人身前,府內已是燈火通明。
宋翎從袖中抽出一紙文書揚起道:“東都十余畝宅院并零散鋪面,皆歸家父所有,為何到了你們口中,卻變成了祖產,誰能給個說法?”
言罷,她轉身看向宋尚。
宋尚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猶豫了半天囁嚅道:“這……這按唐律,父祖過世,兄弟均分,哪有阿兄一人獨占的道理?”
宋翎面向他踏出一步,柳眉一挑:“哦?你跟我談唐律?”
她臉上依舊掛著淺笑,但嘴角卻多了幾分冷意。
“戶婚律明定,父祖若指定一子,可予分家析產,開元二十五年,祖父病重,闔鄉鄰長老共議,約定將家產遺于我父名下。”
“虧你曾居太守之職,居然罔解唐律?”
宋尚剛想開口分辯,崔翹卻在一旁搶先說道:“郭內侍,闔議之時老夫也有幸在場,此事屬實,沒有半點妄言。”
“那阿兄病去之時,你是否也在場呢?”
宋恕從懷里取出一紙文書,丟在案上冷冷道。
既然這老匹夫和那賤女站在一頭,那就無須再顧忌什么顏面了!
他盯向宋翎指道:“這是阿兄彌留之際遺下的文書,白紙黑字明確寫著,家產由我兄弟幾人共議。”
秦川歪了歪身子,見那文書還按有手印。
哎呦!準備得還挺全乎!
“家父會讓你共議?你做過什么真以為別人不知道?”
宋翎說話的時候,看都沒看他一眼。
宋恕心里莫名有些慌,他底氣不足猶自嘴硬道:“我做什么了?你倒是說啊!”
“你對當年的分配始終耿耿于懷,又因在賭坊敗光了家產,借以屢次三番向家父索要錢財。”
宋翎從腰囊抽出一沓約書,朝宋恕撒道:“天寶二年、四載、五載、七載,你攏共向家父借錢逾三十萬錢,家父十年俸祿也不過如此,你是想逼死他么?”
一聽是這事,宋恕整個人反倒松弛了下來。
他斜眼瞥向宋翎不以為然道:“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和你無關!”
宋翎偏頭看向他,眼神清冷徹骨,啟唇輕問:“那你害死家父,和我有沒有關?”
此話一出,場間大震!
庭院里的眾人紛紛交頭接耳,向前涌了過去。
宋恕更是臉色變幻,拍案暴起怒喝道:“你放屁!賤女竟敢血口噴人!我今天就要……”
罵的同時,他腳剛踩上木案,就被宋衡拉了回去。
“不想死就別把事鬧大!”宋衡放下之前的過節,在他耳旁快速說道。
左首的宋渾從案后匆匆走出,勸道:“侄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有些話可不能亂說啊!”
“若是不滿意,可以再談嘛!”
宋尚也在一旁接道:“這等妄言,你五叔可擔不起!”
庭院里有人哄吵道。
“宋五郎可是都官郎中!怎么會殺人?”
“人命關天,這種事可不能瞎說!”
“證據呢?”
就在宋翎被七嘴八舌淹沒之時。
一人走到她身旁,笑了笑:“不就是證據么?”
“我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