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貫一年？
每月才一千文？
秦川聽完就要往外走，這副使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他是干不了！
這么點錢打發(fā)叫花子呢？
居長安，大不易！
租房暫且不論，一千文怕是連吃喝的開銷都不夠。
趙有為趕緊一把拉住他，從案上拿起個錦囊晃了晃道：“副使莫急！稍安勿躁！還有呢！還有呢！”
秦川聞聲停住腳，回頭瞥了眼，倒想看看他怎么繼續(xù)忽悠。
“十二貫僅是兵部調(diào)撥，可副使所轄涵蓋了京兆府、長安縣以及萬年縣的部分職權(quán)，所以他們每家也要添上相同的份額，算上這個，就將近五十貫了。”
“而且因為副使品級未定，俸料、職田、仆役都沒有，所以鄭將軍把這些折算成錢給您湊了個整，合下來一年就是六十貫！”
六十貫？
秦川心里琢磨下，一個月五千錢算不得多，但也勉強(qiáng)夠用了。
趙有為將錦囊交于他手，輕拍兩下道：“這只是鄭將軍接風(fēng)之禮，托趙某轉(zhuǎn)交給副使，那六十貫等下月太倉發(fā)了俸，趙某會著人一并送至府上，半文也少不了您的。”
秦川之前和崔沐聊起過錢的事，知道俸祿都是半年一領(lǐng)，想不到鄭汐居然大方到一次結(jié)清，估計他也是怕自己熬不過年考吧？
既然人家釋放出足夠的誠意，秦川也不再顧慮，拱手沖趙有為說：“將軍和長史的一番心意，秦某心領(lǐng)了！”
趙有為連忙擺擺手，捻須笑道：“副使說的哪里話？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有什么事盡管開口，在這長安城別的不敢說，街面上的事，可都?xì)w咱金吾衛(wèi)管！”
說罷他湊過來繼續(xù)問道：“副使現(xiàn)在居于何處？”
“有無小廝伺候？”
“可曾婚配？”
“或是相中了誰家的小娘子……”
“……”
待秦川走出衙署，已是未時。
這還是他借口家里有急事才逃了出來，不然以趙有為的口才，怕是聊到晚飯都不算完。
正午時分，驕陽似火。
秦川舔了舔嘴唇，覺得口有些干，肚子也叫了起來。
他拎著包裹隨便找了家食肆，點了個羊肉湯餅，又要了碗加冰的桃子汁。
端著碗坐到條凳上，他看向鋪子外悶了一口。
混有冰渣的桃子汁喝到嘴里，甘甜之余更是驅(qū)散連日來的暑熱，令人無限舒爽。
恰如秦川此刻的心情。
早上剛進(jìn)城時，他還是個居無定所的升斗小民。
幾個時辰過去，卻是搖身一變，成為長安城里最具權(quán)勢的……升斗小民。
唉！
誰能想得到，聽起來霸氣十足的金吾衛(wèi)右街副使，居然連個品級都沒有!
不過沒品這事，鄭汐就算有心幫忙，也沒多大操作空間。
因為他未經(jīng)吏部遴選，想取得官身，只能走“干謁”的路子。
“干謁”就是有才華的士子，為了接近、取悅朝中那些大人物，絞盡腦汁創(chuàng)作一些干謁詩文，以圖不經(jīng)科舉，被引薦入仕。
詩文？秦川搖了搖頭。
詩仙、詩圣前半生，不是在干謁權(quán)貴，就是在干謁權(quán)貴的路上。
可以他們的才華，不也熬到四五十才被封了個屁大的小官？
“長安秋雨十日泥，我曹鞴馬聽晨雞。公卿朱門未開鎖，我曹已到肩相齊。”
連詩圣都混得這么慘，就自己肚子里那點墨水，還是算了！
沒品就沒品吧！只要錢到位，其他都好說。
秦川思及至此，放下碗從腰里取下錦囊，打開往里一瞧。
呦呵！五吊錢！夠茶柱初期的物料采買了。
一想到茶柱，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好多事要辦，連忙扒拉幾口，結(jié)完賬匆匆出了小店。
大食商會位于延康坊，是阿布臨別之時與他約好見面的地兒。
從永興坊過去，要橫跨半個長安城，光靠兩條腿肯定不行。
還好是在大都市，租賃業(yè)發(fā)達(dá)，秦川往南走了沒多遠(yuǎn)，就尋到一家車坊。
付過兩百文押錢，他騎著小毛驢，一顛一顛向西而去。
穿過漕渠，越過百步寬的朱雀大街，往南再走兩坊之地，便是延康坊。
秦川進(jìn)了坊門，想起一會去老葛家總不能空著手，于是又在十字街買了幾籃瓜果。
他哼著歌，牽著驢，在延康坊里愜意游逛，找尋之時，忽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杵在路邊。
秦川臉上浮起一抹壞笑，偷偷從側(cè)面繞了過去，到那人身后剛抬起腳。
都戈猛地轉(zhuǎn)過身！
“嘿嘿，你在這……”
他話說到一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就見都戈腦門全是汗，神色間滿是慌張，自打認(rèn)識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老葛出事了！”
橙子從果籃里跌出，沿著青石板滾向路旁。
秦川心里咯噔一下，急聲問道：“在哪？”
“長安縣衙！”
秦川把手里東西扔給都戈，拔腿便向西南狂奔而去。
長安縣衙幾百年沒換過地，就在一街之隔的長壽坊西南隅。
待他沖進(jìn)長壽坊，都戈也追了上來，一句話便道明了事情的起因。
“老葛家沒了！”
秦川跑到縣衙，扒開外面看熱鬧的百姓，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老葛的哭喊聲。
“……你們這些狗官！我葛平順為大唐戍邊十幾年，剛回來……四口人就剩了我一個！阿爺在掌冶署勞碌一輩子，卻被你們這些狗雜種拿著他融出來的刀押進(jìn)了大牢……老二……老二今年才十四，連發(fā)都沒束，就被那些雜碎當(dāng)街打死！阿娘……娘啊……”
秦川聽得心里扭成一團(tuán)，趕緊分開眾人向里擠去。
離大堂還有三步遠(yuǎn)，他被一個皂服衙役持棍攔下。
“擠什么……”
“滾！”
秦川抽了下鼻子淡淡道。
那衙役二話沒說，照著他腦袋就是一棍子。
卻聽啪的一聲，棍子斷成了兩截。
“大膽刁……”民字還沒罵出口，那人就被都戈一手揪著脖領(lǐng)提了起來。
聽到這里有動靜，前面的人紛紛回頭看了過來，隨后自覺散到兩旁，讓出來一條道。
秦川邁步走了進(jìn)去。
方一進(jìn)大堂，就見老葛被兩個衙役扭著胳膊按在地上。
平日里總是笑呵呵的那張臉，此時卻是涕淚縱橫，人，也哭昏了過去。
秦川右手扶刀，左手指著老葛，問向高堂之上那個紅袍官員：“他，有什么罪？”
田生民高坐于案后，眼皮都沒抬一下，喝道：“叉下去！”
說完他又繼續(xù)把玩手里那塊古玉。
古玉泛著青綠色澤，無論質(zhì)地還是紋理都屬上上之品。
這晚上若是送到李執(zhí)事那里，也好開口求他在右……
嗆啷——
“我問你，他有什么罪！”
田生民緩緩抬起頭，見那刁民用刀指著幾個衙役，目光卻緊緊盯著自己。
呦呵？小子活膩了啊！
敢在公堂亮刀？而且還是當(dāng)著一個五品正官的面！
田生民不怒反笑，心道這刁民年紀(jì)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他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頓時有十幾個持刀不良人圍了上去。
田生民挑了下眉，往后靠了靠。
原本他還在為捕賊的缺額犯愁，可轉(zhuǎn)眼就又補(bǔ)上一個，心滿意足之時，卻聽堂下傳來啪嗒一聲。
一塊腰牌掉在了地上!
秦川把腰牌踢了出去，淡淡道：“給那狗官瞧瞧。”
有衙役上前拾起，走向木案時那人低頭瞄了眼，看清上面的字后，立馬小跑送到田縣令手中。
當(dāng)啷一聲，古玉跌落到案上，嗡嗡打著轉(zhuǎn)。
田生民趕緊一把按停，視線轉(zhuǎn)回手里那塊腰牌。
就見一只飛獅瞇著眼漠然盯著自己。
金吾衛(wèi)右街副使？
右使不是已經(jīng)空懸大半年了么？
田生民眉頭緊鎖，在堂下少年和手里腰牌反復(fù)看了好幾眼，卻始終無法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
可這腰牌……
“他有什么罪？”秦川冷冷喝道。
田生民趕緊抬起屁股，沖右首的捕賊尉使了個眼色，卻發(fā)現(xiàn)那憨貨還傻愣著看熱鬧，急得他抄起筆筒就砸了過去。
待那人轉(zhuǎn)過身，他低聲道：“去請李……”
金吾衛(wèi)介入進(jìn)來，就不是他一個縣令能壓下去的了。
田生民一方面為了拖延，一方面也是想探探那人的底。
他堆起笑臉，走下木案，朝那少年拱手道：“不知副使親臨，有失……”
“還要我重復(fù)一遍？”
秦川早察覺到狗官的小動作，卻壓根沒放在心上。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把老葛的事弄清楚。
囿于副使的身份不敢妄為？
這破官在老葛面前，不值一提！
他已經(jīng)做好大開殺戒的心理準(zhǔn)備。
田生民連聲喝退圍著的不良人，伸手請到：“副使，咱們上來再詳……”
話音未落，刀已經(jīng)橫在他脖子上。
“你特么聽不懂人話？”
秦川手里的刀壓下幾分，盯著狗官一字一句道：“再繞來繞去，我就弄死你！”
田生民楞了一瞬，瞧向少年的雙眼，里面沒有一絲生氣，像是看死人一般盯著自己。
他也曾審過不少惡貫滿盈的亡命徒，卻從未見到有如少年這般滿含殺意的眼神。
若是再不吐口，這刀，怕是真的會刺進(jìn)去！
可右相……那人可是李執(zhí)事親自送過來的！
想到這，他膽子頓時壯了起來。
自己可是正五品上的長安縣令，按制是要聽命于你，可一個街使有什么資格問老子的罪，更別提殺自……
啊——
大堂內(nèi)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與此同時，縣衙內(nèi)外一片驚呼，外面的百姓瘋狂往前涌，想瞧瞧公堂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不良人持刀圍了上來，卻又不敢離得太近。
秦川走到地上打滾那狗官身前，一腳踢開斷手，寒聲笑道。
“砍歪了，再來！”
說完便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