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聲音有些清冷,和剛才的嬌媚簡直判若兩人。
秦川猛地回過頭,就見一束光線透過木窗落在她的襦裙上。
抹胸以下是熱情奔放的亮紅色,可臉上卻……倒也談不上冷若冰霜,但眉眼間卻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你……說什么?”
秦川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這么問實在有些蠢!
小屋就這么大,又怎會聽不到?
他下意識地反應,跟不打自招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果不其然,女子聽到他的話,嘴角微微彎起,淺笑間臉上露出一抹倦意。
“在這歇會吧!等坊門關了,我再送你出去。”
她沒繼續剛才的話題,也不在意秦川的避而不答,只是簡單說了兩句,便轉身拿起小青竹,夾著茶葉在炭筥上翻烤了起來。
秦川就算再蠢,此時也明白過來眼前的女子是在救自己。
可兩人素昧平生,她為何要冒險出手相助?
“你……青兒,在下……”他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
“剛才我都看見了!”
青兒將竹夾擱在炭筥旁,側著身子淡淡道:“救你……也只是因為想起了個故人。”
“那個官差?”
秦川忽然想起老農之前勸他的話,脫口問道。
“哦。”青兒隨口應了一聲,可伸向竹夾的手卻是僵了一下。
秦川看到這一幕,頓時察覺出兩人的關系可能非比尋常。
那官差在青龍坊到底經歷了什么,他也很好奇,于是走過去合上門,柔聲道:“說說?或許我能幫上點什么。”
青兒眉梢蹙起,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搖搖頭嘆道:“算了!連縣衙都不敢招惹那些人,又何必把你牽扯進來。”
“你說與不說。”
秦川亮出腰牌笑了笑:“我也得對付他們啊!”
青兒聞聲轉過頭,見這人兩撇胡須微微翹起,細長的睫毛下眸子清澈得像水一般,她看著遞來的腰牌顰眉念道。
“金吾衛右街副……”
“你是金吾衛?”
副使是個什么官,青兒心里并不怎么清楚,但金吾衛比縣衙大,她卻是知道的。
秦川點了點頭,收起腰牌,視線落在她手里的小青竹上,誠心實意道:“在下此行就是為青龍幫而來,誰料半路卻遭賊人圍堵,幸蒙姑娘于危難之時出手相救,若是那官差身死距今未遠,或許我可以……”
“不遠!就是幾個月前的事!”
青兒聽到這,臉上終于起了變化,一想到那人可能會沉冤得雪,連忙急聲回道。
秦川聳了聳肩,伸手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和他算是……青梅竹馬吧!”
青兒把烤焦的茶葉夾到一旁,悠悠說道:“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節,我陪沈兄從陳州來長安趕考。”
“沈兄單字一個望,就是那個官差。”
她轉頭望向窗外,瞇起一雙柳葉眼回憶道:“剛到京都之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疏名列到后他為省下一些盤纏,將我安置在客舍,自己卻一個人借住在大興善寺,還說來年若是考中的話,便陪我去東郊游賞灞柳風雪,到西郊一睹渭城朝雨。”
說到這,青兒臉上現出一抹凄然的笑容,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轉頭帶著歉意道:“瞧我說了一堆沒用的……”
“無妨!無妨!”
秦川趕緊擺擺手,笑著寬慰道:“反正離坊門關閉還有上一陣兒,不急!”
青兒見他站在門旁,可屋里除了一張床也沒什么能坐的地兒,臉上露出窘色道:“你看這……”
“無妨!”
秦川知道她要說什么,連忙打斷道:“不用管我,你繼續!”
青兒朝他頷首謝過后,繼續講起了兩人的往事。
“誰知貢院放榜后,上面卻沒有他的名字,沈兄為此苦惱了一些時日,但心里還是有些不甘,想留在長安再試試干謁的路子……”
干謁?
秦川心想這玩意連自己都不敢嘗試,難不成是由此才導致了他們二人的悲劇?
“……可干謁一次,不算托人的開銷,光是打點管事就要花上五百文,半個月都沒到,我倆手里的錢就所剩無幾了。”
青兒嘆了口氣,眼神黯淡道:“沈兄為了籌錢,托人尋了個不良人的差使,每月能得九百錢,可相比干謁的花費,實在是杯水車薪,看著他每日上完差,晚上還要熬夜苦讀,我有心想替他分擔一下,便背著沈兄做起了清倌人。”
清倌人?
秦川聽到這心里有些不解,既然賣藝不賣身,那來青龍坊這破地兒干什么?
“為何不去平康坊?”他問道。
平康坊可是連新科進士,都會以紅箋名紙游曳其中,好的就是風雅這一口!
以她的容貌、身段、舉手投足間的氣質,除非那些人眼睛瞎了,否則不出半年,賺上幾十貫還是沒問題的!
這些都是張小敬告訴他的。
“平康坊?”
青兒嬌嗔他一眼道:“去了!但里面的鴇母說,無論每月收益多少都要交給她五貫,萬一這錢沒賺到,再賠進去一筆又該如何是好?”
賠?怎么可能!
秦川心道這就是你多慮了!但這個話題他不怎么方便開口,只好揉了揉鼻子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沈兄出事的那晚,我并不在坊中。”
青兒紅了眼眶,低頭說道:“次日一早,我坐馬車回來時,見他……滿身是血趴在坊門外,旁邊還丟著一塊木板,寫著欠賭債不還……”
她抬頭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后來才得知,沈兄是為了兩貫錢的賞金,接下一宗傷人案才追查到了青龍坊,而在這之前,沒有一個人告訴過他這里有多亂,就連我,也從未和他提起。”
“過了不久,當我探知是青龍幫殘害了沈兄,便書明原委請托小廝,暗地里將信投給了萬年縣衙、京兆府以及大理寺,可時至今日,也沒見著什么動靜。”
這一番話聽完,秦川肅然起敬。
看著心愛之人慘死在面前,卻能不動聲色,足以見得心性之堅韌;既能查出真相又能有的放矢,可謂是有勇有謀;不貿然行動,還給自己留足了轉圜的余地,更可見其心思之縝密!
誰說才華與美貌不能集于一身?
奇女子啊!
就在他驚嘆不已之時,身后卻突然響起了叩門聲!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