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日入，隨著隆隆的鼓聲，長安城里所有坊市的坊門都在緩緩合攏，有那手腳慢的，還被守在一旁的坊正大聲呵斥，若是暮鼓敲完還沒關閉坊門，可是要挨鞭子的！
但到了青龍坊，則是另外一番景象。
原本應該緊閉的西門，此時卻是大敞四開，絡繹不絕的馬車從其中進進出出，這里既有去往城中赴約的，也有來坊內尋花問柳的。
和以往稍有不同的是，今日坊門兩側聚集了不少提刀的青龍幫眾，凡是經由此門出坊的，都要被他們攔下登車查驗后，才予以放行。
“下車！”董二狗揚起刀尖，指著小廝喝道。
“狗爺，這里面坐的是……”
小廝連忙堆起笑臉，拱手回道。
可還沒等他說完，董二狗就一臉不耐煩罵道：“管你娘的是誰，趕緊給老子痛快下車！”
小廝臉上依然賠著笑，手卻垂了下來，湊到他身前低聲道：“這可是去王寺丞府……”
“什么王寺丞李寺丞的？少特么拿這個唬老子！”
董二狗嘴里叼著片薄荷葉，一拳錘在小廝的胸口罵罵咧咧道：“便是少卿來了，也得給老子下車！”
說罷，他一把推開小廝，踩車轅而上，伸手就要去掀馬車的簾布。
“狗哥，這錢也交了，份例又從未少過，如此這般，是不是不太好？”
簾布紋絲不動，車里傳出一道女子的聲音。
董二狗的手依舊在簾布上扯著，力道卻緩和了很多，他皺眉問了句：“蒔芳館的青兒？”
“呦？狗哥還記得人家呢！那還攔著做什么？今夜王寺丞在府上招待貴客，這眼瞅著就要遲了！”
董二狗一聽，連忙吐掉口中的薄荷葉笑道：“今天坊里進了小賊，攔車也是為了讓大家睡個安生覺。”
“既然是青兒，那讓我過一眼就成，換做別人，可是要里里外外搜一通的！”
他與青兒其實也沒見過幾面，但這女子媚骨天成，一開口就令人過耳不忘。
而且董二狗還聽說，青兒與那些下等班樓的女子大不相同，平日往來的，最次也是穿紅袍的官，自然對她的態度也就軟上了幾分。
“狗哥！”
車里喚出嬌滴滴一聲，董二狗聽著腿差點都軟了。
“這不是不方便么！外面那么多人，萬一被他們看到，青兒還怎么見人！”
小浪蹄子！
董二狗心里暗罵，臉上卻露出了淫笑。
他知道坊里很多小賤人去城里赴約時，經常會在車里穿得非常少，估計城里那些高官好的就是這一口！
誰成想今日竟是被自己遇個正著！看來這簾子怎么都得掀上一掀了！
“青兒放心，狗哥瞧上一眼就成！”
董二狗說是這么說，手上卻緊緊攥住了簾布。
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道你這車里最好藏了那小賊！
如此一來，既能親手剁了小賊找回場子，又可以此為挾，嘗嘗絕色佳人是個什么味道！
這不比巷子里那半老徐娘強上百倍！
想到這，董二狗再也把持不住，他剛要用力往起掀，卻沒成想簾布撥開了一角。
“狗哥！”
青兒露出半張臉躲在簾后，笑靨如花。
聽著柔媚的喚聲，瞧著絕美的臉蛋，董二狗全身骨頭都快酥掉了！
他踮起腳瞄了一眼，見美人脖頸不著寸縷，又朝里面掃了掃，沒發現有其他人。
董二狗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還有些不死心，他剛要將簾布扯開點，就聽青兒蹙眉道：“再這么耽擱下去，怠慢了貴客，王寺丞肯定要怪人家了！”
此話一出，董二狗如夢初醒。
他這才想起小浪蹄子的背景極為強悍，如果繼續糾纏下去，說不定會給青龍幫惹上大麻煩，到時老大怪罪下來……
董二狗面上橫肉忽地一顫，連忙跳下車，掃興地揮了揮手：“放行！”
小廝一聽，趕緊上前牽起馬轡，出了坊門。
“好了！轉過來吧！”
青兒坐了回去，笑盈盈道。
秦川先是扭頭看了一眼，見她已經穿上大袖衫，這才將身子側了回去。
剛才陡聞青龍幫攔車，他第一反應就是護著青兒殺出去，可誰知手剛握上刀柄，胳膊就被青兒一把抓住，接著就見她除去外衫，壓下簾布的同時，與外面那廝周旋了起來。
皓如白雪的肌膚方一入眼，秦川立刻轉過身，躲到車門后，左手扶在刀旁，右手扯緊簾布。
兩人具體說了什么他完全沒聽，整個過程其實很短，片刻都不到，但對他來說，卻是度日如年。
有生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靠女人來擺脫險境！
“喏！擦擦！”
青兒見他臉上全是汗，從袖中扯出條絲帕，遞到他手邊。
秦川下意識接了過來，抬手一抹，鼻前頓時縈繞著一股醉人的幽香。
他怔了一下剛要還回去，又覺有些不妥，進退失據之時，就聽青兒開口說道。
“西門附近有十來家賭坊，很多青龍幫的打手駐守其中，若是在坊門生起糾葛。”
青兒看著他笑吟吟道：“以副使的能耐，想必殺出去也不是什么難事，但若是青兒一笑就能解決，又何必臟了你的手！”
秦川搖了搖頭，心想你這真是抬舉我了！
在坊門那種復雜且陌生的環境下，他一個人對付十個都很吃力，更何況是一群人？
“友逢難，救之，舉手之勞，又何須介懷？”
青兒看著他的眼睛又接了一句：“倘若你是把我當朋友的話。”
秦川聞言一震，心中豁然開朗，眸子復又清明。
他坦然坐回女子身旁，拱手鄭重道：“在下秦川，秦朝的秦……”
“海納百川的川。”
青兒心生無限歡喜接道：“我之前看過你的腰牌！”
剛才那一剎她心里亂作一團，既有期待，又怕……
雖然她自知清白，可畢竟身處青樓中，有些事又怎能解釋得清？
但秦川的眼神以及接下來的舉動，卻讓青兒徹徹底底明白，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平等的人，而不是將她作為一個物件來擺弄。
這，就已經夠了！
青兒緩緩起身，施了一禮，雙目似一泓清水，臉上卻是嫣然含笑。
“小女子，冷清月。”
言罷，一滴熱淚從她面頰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