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大慶皇朝西南邊陲，雄偉連綿的錦云山脈深處，亮起了一道劍光。
牛首人身的高大怪物轟然倒下，身軀被劍光均勻分為兩瓣。
身著道袍的陳青江倒提著劍，一抹雪白色光芒從牛頭人尸體上升起，沒入他的眉心。
隨后一截記憶片段展現在道袍少年眼中，乃是這牛頭人生前作奸犯科，殺人滅口的畫面。
陳青江皺了皺眉，看來一劍殺了這牛頭人有些便宜它了。
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起一行紅色的大字。
剩余壽元：五年零二十一天。
“只多了三天...”
“這牛頭人只值三天的命數...”
“這怎么辦？這座山里已經徹底看不見頭頂紅光的妖祟了...”
長嘆一口氣，陳青江歸劍入鞘，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初秋時節的微風拂過這座雄壯的山脈，吹動他枯寂的內心。
“三年了，來這里整整三年了...”
一片枯葉落下，道袍少年的腳步逐漸放緩。
秋風吹起落葉，打著旋兒飄遠，少年的思緒也隨之飄離。
飄回了三年前，那個陽光熾烈的下午。
彼時的陳青江還不是現在這幅道士打扮，而是一個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剛剛參加中考的青蔥學子。
也就是在踏進考場大門那一刻，陳青江來到了這個世界。
搖身一變，成了平安觀的道士，云龍道人的關門弟子。
當天夜里，陳青江聽見腦海中有一道聲音響起。
那聲音說給了他強大的力量，并要他承擔起清掃世間一切污濁的責任，還在沒有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扣除了他八十年的壽命作為獲得力量的代價。
接下來，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陳青江便看到了一直存在于腦海中的那行紅字。
不同的是，當時的剩余壽元只有三天。
所幸那聲音并沒有就此消失，而是告訴了陳青江補充壽元的方法：尋找頭頂有紅光的妖魔鬼怪，并斬殺它們。
確定了不是在做夢后，陳青江找師父要了一把鐵劍，便獨自深入錦云山脈，尋找著那些頭頂紅光的妖魔鬼怪。
剛走出平安觀沒多遠，就遇見了一頭巨大的老虎，恰好那老虎頭上就頂著團濃郁的紅光。
一開始，陳青江不太敢，也不愿意斬殺這頭虎妖。
一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虎妖的對手。
二是這老虎又沒招惹他，他沒道理去殺這老虎。
然而少年當時卻沒想到，那老虎竟然主動撲上前來，想要直接咬死他。
險些喪命的陳青江無奈揮動手中長劍，一劍便斬了那頭頂紅光的兇猛虎妖。
之后，虎妖殺人吃肉、為禍人間，被官府抓捕后逃進錦云山脈的記憶片段便隨著那抹雪白色的光芒，出現在他眼中。
他便有了這虎妖之所以頭頂紅光，就是因為它殺了人的猜測。
接下來又遇見了幾個頭頂紅光的兇猛妖獸，在被動的一一將它們斬殺之后，陳青江發現他的猜測沒錯。
但凡是頭頂紅光的妖怪，都是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而后逃進錦云山脈的。
于是接下來的三年間，陳青江將錦云山脈里所有頭頂紅光的妖怪殺了個一干二凈。
方才那牛頭人便是他尋遍了整座山脈，找到的最后一只頭頂上有紅光的妖怪。
“吱吱吱~~”
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老鼠從陳青江眼前走過，讓道袍少年的思緒回到了現在。
那老鼠見到手持長劍的陳青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直接彎曲兩條后腿，跪在地上，并著前爪，磕起了頭。
陳青江見老鼠頭上并沒有紅光，便輕輕擺手，示意它無須多禮。
大老鼠趕忙爬起身，一溜煙消失在山間茂密的樹林里。
類似的場面道袍少年已經見過太多。
大概是他在錦云山里斬殺了兩年的妖怪之后，山脈里，但凡是頭上沒有紅光的妖怪，在見到他之后都會有相似的舉動。
如這老鼠精一般，下跪磕頭算是比較常見的。
陳青江不知道這是因為他殺了太多妖怪，讓其余妖怪感到了恐懼，還是因為這些頭上沒有紅光的妖怪天生對人比較尊敬。
總之，他沒有殺過這些頭上沒有紅光的妖怪。
因為補充不了壽元。
事實上，他對三年前那神秘聲音所說的什么清掃世間污濁，什么強大力量，絲毫不感興趣，他只想安穩的活下去。
若不是壽命被強行扣除，他根本不會離開平安觀。
他最大的理想便是和師父一樣，整日閑在平安觀里，無事的時候種種菜，澆澆花，坐在搖椅上曬曬太陽。
“這可怎么辦？整座山脈都看不見一點紅光了，難道要離開山脈，去外面尋找作過惡的妖怪嗎？”
陳靈運一邊走，一邊摩挲著光滑的下巴。
放眼望去，整座錦云山脈已經看不見哪怕一丁點紅光了，而他只攢下了五年多一點的壽命。
這樣算來，他只能勉強活過二十三歲。
“這怎么行，我還答應了師父，等他百年之后為他選一處風水寶地好生安葬，這樣一來，我可能還要走在師父前面...”
.......
月上枝頭。
陳青江回到了平安觀。
推開后院門，師父正在搖椅上晃蕩。
云龍道人年近鮐背，看起來卻和陳青江恍若父子。
陳青江一看到師父紅光煥發的臉龐后，更加確定了他要是不出去繼續斬妖除魔，就會走在師父前面。
“回來了？”
搖椅上，云龍道人瞥了一眼關門弟子。
英姿俊朗，劍眉星目。
特別是那股淡淡然的氣質，簡直和他年輕時如出一轍。
難怪第一次看到這小子就那么順眼。
“嗯，回來了。”
陳青江回應了院中的師父一聲，而后將鐵劍放在院門處。
“師父，做飯了嗎？”
躺在搖椅上的云龍道人點點頭，“嗯。”
陳青江便徑直走進了廚房。
片刻后，陳青江走了出來。
“師父，不是說做飯了嗎？”
云龍道人點點頭，“是做了。”
“...我怎么沒看到飯菜？”
云龍道人點點頭，“我吃完了。”
“......”
陳青江哦了一聲，走進廚房，準備自己再做一頓晚飯。
片刻后，他第二次從廚房走出來。
“師父，菜、米都沒了。”
云龍道人點點頭，“是沒了。”
“...那我吃什么？”
“這么大人了，吃什么還要問師父？那等師父百年之后，你問誰去？”
“師父我...”
“你什么你？你看看師父的模樣，都這么滄桑了，你不想著養師父，還想啃師父的老？等師父百年之后，你啃誰去？”
“不是，師父我...”
“你什么你？你小子還敢和師父頂嘴了？你看師父都這么大歲數了，還不好好孝順師父？等師父百年之后，你跟誰頂嘴去？”
陳青江微微嘆了口氣，卻被云龍道人敏銳的捕捉在耳中。
“怎么？嫌棄師父煩了？好啊！好你個大逆不道的小子...”
陳青江伸手打斷云龍道人的話，“不是，師父我想告訴你一聲。”
“我要走了。”
云龍道人點點頭，“哦。”
“......”
陳青江深呼吸一口氣，平復好情緒，而后快步走到院門處。
在即將踏出院門那一刻戛然停住身形，轉身給云龍道人磕了三個頭。
“師父，我現在還有五年零二十一天的壽元，我最多出去四年。”
“不管能不能在外面攢到壽元，等到第五年我一定會回來。”
“你可別死在我前面了。”
云龍道人點點頭，“好。”
陳青江提起鐵劍，走出院門，走出平安觀，走在錦云山崎嶇的山道上。
習習涼風掠過，吹的少年藏青色的道袍衣袂飄飄。
淡淡銀光灑下，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云龍道人終于起身，走到院門外，遠眺著已經走遠的道袍少年，欣慰點頭。
“走得好，走得好，早就該出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