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巴巴的數學老師在講臺上專注的講解著兩個平面如何相交出一條直線,聲音平仄不分,搭配上窗外傳來的陣陣蟬聲,讓整個教室當中的學生們昏昏欲睡。
源四季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他專注地執筆低頭,筆尖的滾珠劃過了細膩的紙張,黑色的線條緩緩組成了了賭博默示錄五個大字。
憑借著自己的記憶,他下筆毫不遲疑,通過一字一句描寫著主角開司在巨額債務的逼迫下,登上了希望號的過程。
已經一個星期了,自從他來到這個時空的霓虹。
根據報紙上的日期,此時應該是一九九九年。
“二十多年前……嗎?”
源四季筆尖不停,但是心中輕嘆。
一九九九。
世紀更替了屬于是。
說起來,十九世紀這一百年,也算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波瀾壯闊的一百年了吧?
且不說什么戰爭與和平,單是讓整個人類文明從半工業化轉向信息化的這一進程就值得大書特書一筆了吧!
但是……
源四季頓筆,轉頭瞟了一眼窗外。
不一樣的。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和源四季曾經的家不一樣。
平行世界吧,也許這么說更合適一點。
光是看電視與報紙就能知道,這個世界當中并不存在什么源四季曾經認識的那些名人,當然他也不認識幾個霓虹九十年代的名人就是了。
所以,本來應該在一九九六年便開始連載的這本《賭博默示錄》自然也就不存在于當前的時空當中,那個鼎鼎大名的伸本福行自然也就不知所蹤了,甚至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著這樣一個人都是一個未知數。
而與原時空相同的是,此時的霓虹同樣正處于八十年代的超級大泡沫破碎的經濟蕭條期,無數人因為八十年代的那場泡沫背負了巨額的債務,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這本描述一個欠債無數的賭徒通過神奇的冒險擭取巨額財富的故事,必然會極大的刺激到當今人均負債二十年的昭和人的神經。
在接受了這樣一個設定后,源四季聳了聳肩,毫無心理壓力的準備將這本還未出現的大熱漫畫用文字撰寫出來。
畢竟他沒有畫漫畫的功底,但是小說這種東西,只要不是文盲,就連豬都能動手下筆。
不難聽但也令人煩躁的鈴聲響起,臺上的數學老師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恰到好處的停住了自己的動作,低頭收拾好了講臺上的教案之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教室。
源四季也將一個句子寫到了結尾,輕輕地畫上了句號,合上了本子。
“欸~好多字啊!”
源四季循聲抬頭,一個頭發明顯已經過長的少年正從自己的前方歪著頭看著自己的本子,臉上擺出了一副驚嘆的表情。
“作為數學課的筆記,文字多一點也是理所應當的吧?”源四季笑了笑,把自己的東西收進了如同辦公包一樣的皮包當中,站起了身來,“那么,我要去社團了,明天再見,開司!”
“啊?什么開司?”前方的少年一怔,隨后反應過來般喊道,“喂!不要給我亂起外號啊!哪怕帥氣一點的外號我都可以接受!開司是什么鬼啊!”
自己的前身,也就是那個土生土長的源四季在他可憐的十幾年的人生當中默默組建起來的關系網,此時此刻的源四季并不怎么在意。
剛才那個小孩在源四季那已經開始模糊的記憶當中,應該是和他前身一起從當地的初中共同升學到同一所高中的老同學了,屬于是男人三鐵之一的“一起同過窗”的平方的鐵子了,如果按照正常的路數來的話,將來隨著年齡更替,是一個能夠靠得住的朋友。
但是……
“還是太幼稚了。”
源四季這樣嘆著氣,推門走進了部室。
“那是什么?”逆著光,只能看清一個輪廓的女生在窗前轉頭發出了聲音,“遲來的高中生宣言嗎?”
源四季笑了笑:“高中生宣言的話,我更傾向于染個黃毛去做不良哦!河內學姐!”
“我勸你不要。”
名為河內學姐的女生邁動腳步錯開了夕陽,引人注目的兩條麻花辮隨著她的腳步晃動。
身材纖細,面容清麗。
她繼續說道:“大田老師對于不良可是深惡痛絕的,沒有開玩笑哦!”
九十年代,盡管此時距離霓虹學運已經約摸過去了二十多年,但曾經的赤色余暉仍舊在各個學府當中燃起星星之火,尤其是在經濟泡沫破滅的當下,畢業等于失業的殘酷現實如同一條蘸了辣椒油的皮鞭一般狠狠地抽在大學生們的脊背之上,逼迫著他們認清吃人資本真實的嘴臉,為做應對,此時的霓虹學府保衛部都是動真格的。
上行下效,源四季所處的這所高中自然也不例外,學校的保衛部的嚴格程度可不是說說而已。
像十幾年后的那種擺爛混混高中,這時候還真的不多。
兩人的交談也止于此。
源四季抽了一張椅子坐下,繼續開始他在課堂上沒有完成的章節。
河內學姐同樣很安靜的捧出了一本厚厚的大書開始翻閱了起來。
時有時無的翻頁聲,以及紙筆摩擦的沙沙聲,整個活動部室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和諧當中。
這正是源四季最喜歡的氛圍。
畢竟想要在高中這種充滿了喧鬧荷爾蒙的地方找到一個能夠安心做事的地方并不容易。
得益于這具年輕的身體,源四季的注意力很快便沉浸到了眼前的工作當中。
《賭博默示錄》第一卷的劇情并不算長。
如果只是如同流水賬一般將第一卷的故事干巴巴的寫于紙上,只需要四五萬字便可以做完。
真正的難點在于,原著中那極盡夸張的表現手法。
因為原著是漫畫的緣故,原作者可以用占盡數格的內容來刻畫一張被逼到了絕路而面目猙獰的臉,由此來凸顯能夠調動起讀者情緒的緊張感。
但文字比起漫畫要更為抽象,讀者看到文字,會先將一個個詞語在自己的腦袋里翻譯成自己記憶當中存在的東西,然后再順著文字順序講這些東西拼接起來去理解文字的內容。
就比如,美女與帥哥。
讀者看到這五個字,也許會想到劉一菲與吳嚴祖,也許會想到其他人,然后再將自己腦子里想到的與這五個字聯系在一起,給這五個抽象的字賦予更多維的認知。
但如果是漫畫,那就是畫一個有著固定形象的男人與女人,讀者看到之后就會知道,原來是這樣的兩個人,同時這兩個人會有一個固定的認知,明白美女與帥哥就是這樣的。
只是這樣說的話,比起看一張圖畫就能弄懂得漫畫來說,文字的局限性可太大了。
但是,文字也有文字的優勢。
正因為文字的抽象,作者創作出來的故事其實還要在讀者的腦袋里進行二次加工,讓讀者自己對每個情節以及人物賦予上獨屬于讀者自己的認知。
這也就是所謂的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萊特的原因了。
作者的作品是作者的,讀者讀到的作品是讀者的。
也因此,源四季不可能寫一個五六行的段落來突出一張猙獰的面孔來實現與原著同樣的效果,他要做的,是將那種氛圍通過側寫烘托出來,只要氣氛渲染到位了,讀者們自然會把剩下的東西自己腦補出來的。
這才是源四季真正需要耗費腦細胞去創作的點。
畢竟有國際影星曾經說過,改編不是胡編,戲說不是胡說嘛!
也多虧了原著當中的大片對白,源四季在描寫《賭博默示錄》最核心的那部分內容--也就是智斗與角色內心獨白之處可以大篇幅的使用“拿來主義”,當然,換句話說,這些對白才是這部作品的靈魂所在。
或者說,是畫龍之后的點睛之筆。
有了靈魂,源四季在給這部作品的畫皮工作上少有停頓,整個創作過程當中幾乎不存在被作家們視作心魔的卡文情況。
「開司緊盯著手中的四張剪刀牌,恍惚間仿佛見到了一絲光亮,就好像漆黑的房間,房門忽然被推開了一道縫隙,光亮直愣愣的打在了他的臉上」
源四季寫下了一個句號,但是墨跡并未從他的筆尖流出。
圓珠筆,沒水了。
瑪德!
懂不懂寫下句號那一刻才是最爽的啊!
你給我在最關鍵的時候沒水了?!
有些急躁的源四季正要抬腕甩筆,眼前驀然出現了一支已經削好的鉛筆。
“學姐……”
是河內學姐。
河內學姐目光與源四季對視,她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在發光一般的認真問道:“四張剪刀牌真的能贏下與他人的猜拳嗎?”
“可以的。”源四季下意識答道,“只要……”
“抱歉!”
河內學姐突然打斷了源四季的話,她將鉛筆放在了桌面上,隨后雙手合十對源四季鞠躬:“因為有些在意源君的寫作,所以忍不住就偷看了一下……請原諒我!也請原諒我剛才的冒昧問題!只是真的忍不住才問出來的!”
既然知道錯了,還不趕緊脫衣謝罪?!
雖然感覺這么說才符合集“女高中生、放課后、部室”這一連串關鍵詞于一體的當下,但源四季的身體已經出現了霓虹陋習的肌肉記憶:“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自己一時無聊隨便寫寫啦!抱歉讓學姐見笑了!”
撓著頭尬笑,源四季心里卻下定決心,一定要克服原主這十六年來養成的“無論什么情況我先道個歉”的臭毛病。
都幾把成肌肉記憶了,哈死人了!
“耶……”河內學姐用力地搖了搖頭,眼睛里的光又亮了幾分,一閃一閃的對源四季道,“源君,你寫的這個故事雖然我只是看了一小段,但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有趣哦!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讓我完完整整的拜讀一下!”
說著,河內學姐雙手又啪的一聲拍在了一起,對著源四季來了個幾乎對折的鞠躬。
嘶~
這腰肢……
源四季的目光順著河內學姐水手服的后背向后探去,盡管已經入秋,但還是穿著裙子的女高中生在這種姿勢下還是露出了一抹裙上的白皙。
“當然可以!”
雖然這句話出自源四季之口,但源四季知道,這是自己兄弟借自己的嘴巴說出來的話。
算了。
兄弟說的就是我說的,認了。
“太棒了!”
河內學姐高興地跳了起來,露出了肚臍。
源四季也看了過去。
兄弟也來了精神: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快幾把用你那破爛小說引誘她去你家,然后脫她衣服!
源四季:兄弟,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覺得還為時過早……
兄弟:早你媽!
源四季:可是……
兄弟:可你媽!
源四季:……
河內學姐的聲音將源四季從名為欲望的戰場當中拉了回來:“試著用鉛筆吧,源君!”
“鉛筆?”
“沒錯!”河內學姐頗為積極地指著文本當中被源四季大段大段劃掉的段落說道,“你看,如果是用鉛筆的話,這些廢棄的段落就可以直接用橡皮擦掉了呀!就我自己來說,在日本語考試當中,那些劃掉的段落總會不知不覺的影響著我接下來的文字,思路不知不覺就會被禁錮住,一直在一個地方打轉呢!”
順著河內學姐的話,源四季掃了一眼自己的文本。
確實。
在他的滿滿一頁文字當中,錯字、廢句占據了不小的篇幅,整整一頁當中處處都是修改的痕跡。
啊……
要是能用電腦就好了!
這是源四季的第一個想法。
電腦的話,鍵盤輸入也要比手寫快多了啊!
而且編輯文本這些也不會有這么影響觀感的地方……
“所以說,源君如果用鉛筆來寫的話,是不是會讓讀者看的更舒服呢?我是這樣想的!”
河內學姐還在熱心的講著她的觀后感,但她卻不知道,源四季的想法和她完全不在一個頻道當中。
“嘛……鉛筆,削起來太麻煩了!”
已經定下趕快更換生產力工具計劃的源四季聳了聳肩,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了河內學姐。
但他沒想到,后者立刻舉起了手:“我!我可以為源君削鉛筆!”
擱這紅袖添香是吧?
玩起情趣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