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做了皇后，她是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但此時懷著身孕，一股戾氣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來，想咬人。

皇后說完話的當口，孫南枝就快速地嗅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還真是，她的那件胡服上果然沾染了一絲羊肉的味道。

大意了。

她想了又想，覺著應是躲在屋頂上看侍女煮羊肉餃耳時，那羊肉的香味兒直奔云霄，是以她的衣衫便沾染上了羊肉的味道。

此時聞著，還怪香的呢。孫南枝頓時又想起方才用的羊肉餃耳了，味道是真真的好啊。

皇后娘娘此話一出，四個大宮女頓時警惕起來。這段日子，皇宮中并不安生。之前便有一個貌美的江湖女賊，在皇宮中出沒，企圖勾引圣上。禁軍統領明星費了好些時日的功夫，連女賊的影子都沒瞧著，只在廢棄的冷宮中的房間里瞧見一堆雞骨頭。這些時日，皇后娘娘連日夢魘，整個人萎頓了不少。

四個大宮女，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有兩個目露精光的，一個叫云翳，一個叫云彩，都是明家精挑細選的練家子。當下這兩個大宮女便屏氣凝神，聞著那股子若有似無的羊肉味兒，手中摸著腰間的匕首，一步一步的接近孫南枝藏身的柱子。

皇后明靈冷目微閃，由著另外兩個宮女服侍自己穿好衣衫，悄無聲息地退出湯房。今晚便是火燒湯房，將湯房燒個精光，她也要讓里面的賊人無路可退！竟敢藏在貴人用的湯房內，企圖窺探貴人金貴的身體，這是活得不耐煩了。若是個女的還尚可，倘若是個男子……

明靈臉上的戾氣，幾乎快要沖破她秀雅的面容。

只要云翳與云彩確定，里頭的的確確藏了賊人，這把火便可以燒起來了。

云翳與云彩的武功都不弱。二人悄無聲息地一左一右，企圖包抄過去。

那賊人可真夠淡定的，明明已經被皇后發現了，也沒打算逃跑，這是藝高人膽大？云翳與云彩一顆心怦怦跳著，能私闖皇宮的人武藝都不弱……

思忖之間，二人已經看到了柱子后頭的景象。

卻是空空蕩蕩，除了羊肉的味兒，什么都沒有。

二人傻了眼。還是云彩眼尖，看到湯房高高的墻上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氣窗。她猶豫了一下，低聲問云翳：“那賊人莫不是從那氣窗里逃走的？”

云翳心中也有這個疑慮，但見氣窗離地面有兩丈高，那賊人竟能悄無聲息地一躥那么高，還從那么窄小的氣窗逃出去？

這個賊，怕是功夫遠在她們之上的罷？

二人又細細搜尋了一番，連個鬼影都沒尋著，最后無功而返，出得湯房，回稟主子。

呵？沒有？皇后面色淡淡：“起駕回宮。”被下賤之人污染了的湯房，她才不要洗。原來回宮前，皇后還起了殺意：將今夜值守湯房的一干人等通通杖斃。但后頭一想，姜弘初登基，這種事兒還是能免則免。否則那些不支持姜弘的大臣又要橫加指責。

只是心中一直積著一股郁郁之意，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宮殿，才坐下來，撫了撫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副總管荀亮便在外頭求見。

荀亮垂著頭，一板一眼的稟告：“……方才在御廚房，原來理應獻給貴人們的黃金蹄膀所裝的銅鼎竟是不慎炸裂，湯汁濺了一地……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造成內侍們恐慌。而負責御廚房的崔掌事竟是不知所蹤……”

方才的郁郁之意忽而尋到了決口，皇后眼皮微耷：“……若是將那崔掌事尋到，直接杖斃。若有共犯，一同杖斃。”

“喏。”荀亮領命而去。那崔掌事向來擅長阿諛奉承，他自然很是受過崔掌事的孝敬。崔掌事私底下做的那些腌臜事，他自是省得的。但近來，崔掌事的時運，也太不濟了。

銅鼎炸裂，在皇宮中，可是不祥之兆呢。

崔掌事的確時運不濟，聽說皇后下了命令要將崔管事杖斃，內侍們覺都不睡了，很快的給荀亮模模糊糊的指了一條明路。

原來那小喜子醒了之后，發覺自己在一方枯井中，便扯著嗓子大聲呼救起來。恰好有人隱隱約約的聽了那么一耳朵，但他那呼聲太凄慘，旁人疑心是鬼，自然不敢靠近。

荀亮帶人前去捉拿小喜子與崔掌事，小喜子還以為是得救了呢。

只可憐那崔掌事，還沒有醒過來，竟是來不及分辨一句，便被活活杖斃了。

不過才五更天，北風呼嘯，雪渣子半遮掩了斑斑的血跡，孫南枝靜靜地站在崔掌事行刑的院中，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

小戰悄無聲息地鉆出來，聲音低低：“倒是便宜他了。”

那崔掌事因受了傷，不過才被打了三下，便魂歸地府。

關于這個話題，孫南枝沒再與小戰繼續下去。在她看來，惡貫滿盈的人自然該死。至于怎么個死法，不總歸是要死，有甚好討論的呢？

只是又到了每晚最重要的時候了。

她腳尖一點：“今晚我值夜，你且去歇下罷。”二人進宮，自然不是為了替天行道，而是有極重要的事辦。咳，比如，時不時的無事生非……其實，帶著小戰倒是累贅了。小戰功夫不行，干起事情來總是比她慢一拍，她還不如單打獨斗。

再說了，小戰那身板，是越來越粗獷了。明明當初師傅剛剛將小戰撿回來的時候，他還挺玉雪可愛的……

歲月可真是誰都沒饒過啊……

“噯！”小戰只來得及喊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大師姐的身影似翩翩雪燕，穿梭在風雪中，很快不見了。

小戰眨眨眼，自言自語道：“大師姐常常不睡覺，竟不怕容顏易老？”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胡子拉碴的臉，望了一眼盡管已經夜深，但仍舊處處燈火的皇宮，腳尖輕輕一點，片刻便回到了秦太妃的宮殿。

他們江湖人睡覺，向來是十分好解決的。

小戰從一個抽屜中翻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床單，鋪在光禿禿的床板上，連鞋子都沒脫便翻身上去。

笑話，又不是自家的床，脫什么鞋子。鞋子不脫，這不是逃跑的時候更方便些嗎？

小戰瞇著眼，半分迷糊半分清醒，很快便夢了周公。

他才睡下沒多久，本應沉沉睡去的秦太妃睜開眼，靜靜聽著周遭的聲音，笑了。

風雪交加，天氣很是惡劣。倘若沒有天大的事，哪個人愿意在這樣的天氣出來賣命？輪值的禁軍在這等惡劣的天氣中，也不由自主地縮著肩膀，減少了巡邏的范圍。

烏銅很是滿意這樣的天氣。這灰蒙蒙黑漆漆的，冷不丁還有雪渣子迷了眼，若是要犯什么案子，應該無人知覺的罷。啊呸，他才不是犯案子的人，他是堂堂正正的來見姜國皇帝的。

雖然爬墻的時候有些吃力，他腳上新買的鞋子也不是那么合腳。

而且這天兒，還真是冷啊。

有人卻不這么想。

天氣越是惡劣，她越歡喜。

寒冷或炎熱的天氣，能錘煉人的意志。況且這細得才下下來，便已經在地上融化的雪渣子，真的算不上什么。

孫南枝站在宮墻上，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舒展著自己的身姿。

嗯，今晚的活動量有點大，好像又餓了。

只是這時候御廚房早就封火了，只有一兩個貴人的小灶房還能開火。比如，皇后娘娘的小灶房。皇后本是后宮最尊貴的女人，又懷著龍嗣，胃口自然是需要照顧得十分妥當的。

方才在湯房，她大可以將那兩個宮女打暈，再從從容容的離開。

但沒有必要。

那兩個宮女，似乎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孫南枝正梳理著今天的事，忽而見離她極遠的宮墻上，一顆黑漆漆的腦袋在十分緩慢的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