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宮里，竟然還有牽掛著秦太妃的人？

孫南枝有些意外。

這雍容華貴的婦人，看起來不像是一般人。是秦太妃的好姐妹？

面對婦人的怒氣，內侍們惶恐不安，正要伏跪在地上請罪，忽而聽得那婦人笑了起來：“秦婉儀，你終于死了，死得好??！”

她的笑聲在偌大的宮殿中回蕩著，十分的瘆人。

果然在深宮中的姐妹們，哪來的情誼。

“哀家是理應，讓人日夜守著你，替你燒紙錢。哀家要讓他們告訴那鐘馗，勾了你的魂魄后，莫讓你再投胎做人，莫讓你，再做那禍國殃民的女子！”

婦人嘶聲裂肺的說著，忽而高高的舉起雙手，將手中的物什狠狠地扔向秦太妃的棺槨。那物什，是一個小巧玲瓏的手爐。手爐擊中棺槨，發出微弱的撞擊聲后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滾進帳幔中、二人的腳下。

孫南枝與段離燕不約而同的看向手爐。

手爐做得很精致，也很結實，便是遭了這狠狠一擊，也沒有損壞，甚至連一丁點的火星都沒漏出來。

宮廷匠人的手藝，的確不錯。

那婦人，竟是太后。段離燕的目光閃了閃。方才太后進來時，他便猜測到了。不過，似乎他旁邊的女護衛并沒有認出這是太后。

還真是個傻乎乎的女壯士。既進得宮來，怎地連貴人們的身份都沒摸清。

太后狠狠地發泄之后，臉上滔天的恨意又恢復原來的雍容華貴。

她將手緩緩地搭在一個內侍手上，不慌不忙地道：“方才哀家說的話，可聽到了？”

幾個內侍紛紛唱喏。

太后走了，一個內侍回頭去尋那手爐。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手爐是滾進了帳幔底下。

他走過去，俯身用目光搜尋著手爐。果不其然，手爐好端端的躺在那里。內侍拾了手爐，也很快的走了。

腳步聲遠去，周遭又靜謐起來。

方才那只老鼠又探頭出來，忽而聽得殿中有人悶哼了一聲，老鼠唬了一跳，趕緊又縮了回去。

段離燕不敢置信地看著孫南枝將手肘收回去。方才他瞧著那內侍要過來拾手爐，他不過是拉著她轉到這廂來，怎地女壯士竟恩將仇報，狠狠地用手肘擊向他的胸膛。他完完全全沒有防備，被擊了個正著。

女壯士一出手，還怪疼的。

他一時也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女壯士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也沒出聲，卻是離他遠了一些。

向來只有姑娘們追著他跑，每次見了他，便恨不得像蛇一般似的纏著他，哪有像女壯士這般如避蛇蝎的躲著。

段離燕越發的想將女壯士攬入麾下。

這樣的手下，可遇不可求啊！

正醞釀著該如何開口呢，又聽得外頭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方才那些內侍回來了？

段離燕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醒孫南枝，卻看到孫南枝折身走了出去。

段離燕略略吃驚，女壯士這是，要做甚？挑釁那幾個內侍嗎？果然是崇尚武力的女壯士，看不順眼便要將別人揍一頓。以后若是真做了他的手下，可不能這么沖動了。段離燕開始琢磨，以后該如何調教女壯士。

孫南枝壓根兒沒想到后頭那男子的內心戲那么多。她之所以走出來，那是因為她聽得出腳步聲是小戰的。學藝十數載，她對山谷中每個人的腳步聲自是十分熟悉。

果不其然，進來的正是小戰。

小戰一臉的好奇：“大師姐，方才那婦人，是哪位啊？”

孫南枝照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小戰很是習慣自家大師姐不回答問題。他絮絮叨叨的，繼續自說自話：“大師姐，那張銀票究竟是何人給你的？”

孫南枝冷冰冰的眼眸中終于有了一點詫異。小戰的武藝雖然比不上她，但也不至于連屋中還另有他人也不省得。

不，便是她方才也不省得。

可見此人控制氣息之厲害。

對于武藝，孫南枝向來是癡狂的。后頭那人，總算勾起了她一點好奇。雖然她是不會主動向他請教，但她可以觀察，直到自己也學會。

那么，小戰的問題便可以回答了。

她眼皮微斂：“是他?！?/p>

段離燕正猶豫，要不要從帳幔中走出來。孫南枝倒是毫不避諱他的存在。也是，人家是同門子弟，若是要聯手打他一頓也是要得的。

他緩緩從帳幔后頭走出來，朝小戰拱了拱手，態度不卑不亢。他倒是又恢復了一向冷冷冰冰的性子。雖然罩著面巾，瞧不清臉上的神情，但渾身卻散發著冷冰冰的氣息。

小戰絲毫沒有意外。

那荷包，分明瞧著眼熟極了。明明這主人，他就見過。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夜深人靜的，孤男寡女的，在帳幔后頭作甚呢？大師姐與這黑衣人，竟然這般熟捻了？這可不像大師姐的性子啊。

小戰雖然滿心八卦，滿腹狐疑，卻絲毫不敢追問。

大師姐很可怕，這莫名其妙的黑衣人，竟然渾身也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小戰細細的打量著段離燕，直看得段離燕眼眸含笑，卻是笑中藏著冷箭。冷嗖嗖的，直讓人生寒。

小戰忽而嘻嘻一笑，從懷中扯出那個眼熟的荷包來：“段王爺，有人托我帶一句話與你?！?/p>

段王爺三個字從小戰口中說出來，段離燕心中一駭，面上卻不顯，仍舊冷冷的看著小戰。光憑一張銀票，便有人識破他的身份，汴京城中果然臥虎藏龍。不，不對，當年蘇姐姐說過，除了她之外，是決不會有人能用這張銀票做文章。

此人要么是在誆他，要么是……

卻是聽得小戰緩緩道：“我們東家托了一句話與段王爺?！?/p>

他聲音不高，收斂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將這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

“燕子來時，巢可安好？”

小戰發覺，當他說完這句話，段離燕渾身的冷意忽而消散而去。

他注視著自己，眼眸中掠過一絲欣喜，卻又很快收斂了。

他這回，倒是實實在在的朝自己拱了拱手：“小兄弟，勞煩你，帶我去見你們東家。”

大水沖了龍王廟，這黑衣人竟然是東家的舊相識。

孫南枝坐在高高的房梁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群內侍提了幾大筐紙錢進來，坐在秦太妃面前燒著。

一邊還坐著四個人，分別捻著筆桿子，飛快地在紙錢上寫著。

寫著字的紙錢在燃燒的瞬間，孫南枝瞧得清清楚楚，內容無非是詛咒秦太妃不得往生，便是投胎，也只能投入畜牲道。

她面無表情地想，秦太妃的人緣，可不大好啊。

不過……看在秦太妃的親人是東家的舊相識的份上，她便替她做一點善事罷。

一顆玲瓏精致的小銀球滴溜溜地轉著，從高高的房梁悄無聲息地墜下，落入火光熊熊的火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