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銅與普洱被趕出門。
二人面面相覷。
里頭,段離燕,孫南枝,以及秦家阿翁,在密談。
夏荷間的隔音做得極好,便是烏銅普洱的耳力再靈敏,也聽不著一丁點動靜。倒是可以爬上屋頂,可二人想起孫南枝冷然的面容,卻是一點旁的心思也不敢有。
這回王爺,可是請了一尊大佛回來了。若是西南府的那些人省得燕爺帶回這么個厲害的人物,會是什么樣的態度呢?
其實烏銅一點都不喜歡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兒,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豆花一塊兒生幾個孩子,然后白頭到老。
二人守在門口,望著外頭燈火漸亮。
汴京城,夜里熱鬧遲遲不散,而天還沒亮,忙于生計的老百姓又掌燈起床忙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月靜好。
假若,天下太平的話。
天快亮了,風雪似乎快散盡,只有點點雪花還在飄蕩。
有侍從提著燈籠,從回廊穿過來,牡丹燈籠昏黃,隨著那人的走動一搖一擺,煞是好看。天下居的物什,向來是做得十分精美的。
烏銅普洱眼睜睜地看著那盞燈籠漸漸走近了,才省得那侍從是朝他們走過來的。
是喚作阿福的高級侍從,來詢問夏荷間的貴人,今兒想用什么早膳。
烏銅猶豫了一會,與阿福道:“你且候著。”
說著自己輕輕叩門:“爺。”
段離燕的語氣淡淡:“進來罷。”
烏銅忐忑不安地跨過門檻,候在珠簾處:“爺今兒想用什么早膳?”
段離燕的語氣仍舊淡淡:“與昨兒一樣。”
昨兒?昨兒吃的是素餡的包子,百合蓮子粥。
烏銅正要應下,忽而又聽得段離燕道:“你想吃什么?”
秦家阿翁的聲音蒼老:“老漢,老漢,一碗胡辣湯,一只餅子即可。”
頓了一下,年輕女子的聲音冷冷清清:“一屜羊肉饅頭。”
一屜羊肉饅頭!
烏銅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那喚作小枝的女護衛,能吃下一屜羊肉饅頭?在天下居的吃食再精致,一屜的羊肉饅頭也有成年男人半個拳頭那么大,一屜便有八只,便是他,也只能吃上四五只……
“可聽到了?”段離燕的聲音冷冷。
“是。”烏銅趕緊應下。
高級侍從阿福聽得烏銅吩咐,禮貌的笑容掛在嘴邊沒有變過:“小的這就吩咐下去。”說著朝烏銅行禮,仍舊提著燈籠不緊不慢的走了。
不愧是天下居的高級侍從,臉上的表情管理得甚好。
烏銅感慨著,普洱倒是一扯他的衣袖:“回到西南府,燕爺會不會不要我們了?”
這個嚴峻的問題,烏銅自己都沒法兒回答。
自家爺又不是個傻的,怎地不會猜到自己身邊的人,全是聽令于別人的。終是與段離燕有十幾年的感情,烏銅每逢想起這些,總會同情自家王爺。雖身份尊貴,卻四面楚歌。
烏銅忽而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說不定,此次王爺來汴京,便是想擺脫這個局面。
王爺,果真能扭轉乾坤嗎?
屋中暖意融融,秦家阿翁的額頭沁出細細的汗,因為緊張而不斷的舔嘴唇,唇瓣本就皸裂了,此時連茶水都沒吃上一口,皸裂的地方更是疼得要緊。
可他不敢向面前的年輕人討一杯茶吃。
此時,他站著,而對面,是端坐著的段離燕。
自詡年輕的時候也曾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人了,但秦家阿翁面對面前的年輕王爺時,還是覺得十分的局促不安。年輕王爺雖然沒有看著他,但仿佛像是看穿他內心的一切。
他摸不透面前的年輕人。
一顆心怦怦跳著,七上八下的,就沒有安穩過。
段離燕沖泡好了茶,卻沒有吃,他奔波了一晚,是有些肚餓了。且他素來有胃痛的毛病,是以空腹時并不想吃茶。
但他也沒給面前的秦家阿翁吃。
秦家阿翁雖為老者,但是不值得他尊敬。
方才他已然極有耐心地引導過了,到底是何人在他們背后指使他來天下居這般鬧事,這般說話,秦家阿翁,目光閃爍,愣是說是自己出的主意,與旁人無關,更與秦七郎無關。
呵,當他是不經世事的毛頭小子嗎?他審訊過的犯人沒有上百,也有過好幾十,人的臉上的一些微小的表情,他還是懂得分辨的。
秦家阿翁艱辛地咽了一下口水。
方才段離燕允許他點早食,卻沒讓他吃茶,此時他口渴異常。
明明那人說了,段王爺看著面冷心冷,但實則上對弱者極富有同情心,特別是他這樣的老者。
可現時怎地不一樣呢?
秦家阿翁顫巍巍地,想挪動一下他的右腳。他的右腳早年受過傷,落下站得久些便疼痛不已的老毛病。段王爺倒是個狠心的,竟是連椅子都沒讓他坐。
他正欲挪動,段離燕忽而冷冷道:“你的右腳,早些年受過傷罷?”
秦家阿翁吃驚地看著段離燕:“老奴的腳是曾受過傷……”這是要給他賜座?
段離燕眉眼冰冷:“你年紀這般大了,腿上又有舊傷,你的孫子為了自己的前途竟是舍得讓你這般卑躬屈膝的求人。若是我有那般不孝的子孫,早就與他義絕了。”
秦家阿翁眉頭卻是綴了一絲不滿:“燕爺不省得,自從那場禍事后,我們秦家的子孫在仕途上甚為艱難,若不是……我們七郎生得好,又滿腹才華,豈會耽擱至此,還連個妻子都娶不上。”
這是在埋怨汴京秦家。
“當年無人請你們投奔到汴京秦家來。”段離燕語氣冰冷。秦家富貴榮華時,那些旁支爭先恐后投奔而來;如今秦家落敗,卻又將不得志推在秦家身上。
秦家阿翁一噎,仍舊是犟著脖子爭辯道:“當年秦家子息不旺,我們本就要抱團……”
在一旁站了許久的孫南枝忍不住了。
這小半個時辰,她就聽著二人你來我往的爭辯,雖然貌似段王爺占了上風,但這事兒到底要如何做,秦七郎該如何解決,秦家阿翁又該如何發落,也沒定出個章程來。
若是此事再不能解決,是不是等下羊肉饅頭上來了,她也沒法吃。還有最最要緊的是,她原就是追在段王爺后面,想問他關于武藝的事兒。這眼看就快天亮了,正事兒都沒辦成。
原來看著段王爺做事果斷利落的,怎地這會又拖拖拉拉的,連個老頭兒都搞不定?
她想著,利利落落地往前走了一步:“燕爺,扔他出去?”
年輕姑娘明明長得美麗嬌俏,可說出的話,怎地這般唬人呢?秦家阿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段離燕眼皮一斂:“不必。”卻是頓了一下又道,“殺雞焉用牛刀,他待這里的緣故不過是因為他的孫子,如此,你到順天府的牢獄去,將秦七郎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