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清秀少年大伙兒都認得,是伺候段王爺的貼身小廝小程兒。
大伙都曾在宮中當過差,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小程兒的與眾不同。
閹人,向來都心狠手辣,兩面三刀。
張濟在白日里,親眼看到小程兒宰殺兔子的快、準、狠,對小程兒自然不敢小覷。不對,他如今,不敢小覷段離燕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可夜已深,王爺派他來,賞賜什么?
張濟恭恭敬敬:“下官聽賞。”
小程兒笑吟吟的:“張隊長廚藝不凡,王爺甚是賞識,特意賞紋銀一百兩。”他將紅漆小盤遞到張濟面前,張濟才發覺原來紅漆小盤上,整整齊齊的放著一沓小額銀票。
一百兩紋銀,不算少了。他們之前在宮中當差,立了功,皇帝不過是賞十兩銀,一匹布。
可張濟不過是廚藝好,烤了幾只兔兒,就得了一百兩紋銀。難不成,這段王爺是個好吃的饕客?可今晚王爺并沒有傳張隊下廚啊。
張濟心中猜測,面上不顯:“下官謝王爺賞賜。”
他正要伸手去接銀票,卻聽得小程兒仍舊笑吟吟道:“王爺還有一句話,且吩咐張隊長。”
果然賞賜不是那么好拿的。
張濟道:“程先生且說。”他沒有稱小程兒為公公,也沒有叫程爺。
小程兒很是滿意。
他道:“王爺說了,若是以后孫侍衛想吃什么,張隊長便做什么。若是錢不夠,盡管來支。”
眾人心中嘩然一片。
尤其是小八,更是嚇出了一聲冷汗。原來那孫侍衛,竟是有這等份量。卻又是細細思量,那孫侍衛,容顏絕色,又擅武藝,豈能是池中之物?她得王爺慧眼識珠,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小程兒笑瞇瞇的走了。
留下灶房中眾人面面相覷。
張濟一把將銀票塞進懷中,笑道:“再不吃,這夜可就過去了。”
眾人陡然歡呼,紛紛去搶食鍋中的紅燒蹄膀。張隊長是老饕,他親自下廚,那食物可是一等一的美味。
小鎮地處空闊,風從四面八方來,似乎要比汴京城要冷得多。
小程兒背著手,想起今兒早上還在汴京城呢,如今卻身處小鎮中,頓覺恍如隔世。姐姐的大仇得報,父母在天之靈,應該會寬慰的罷。
他現在,可是王爺的心腹呢。
不管將來王爺想如何,他都會對王爺忠心耿耿的。
小程兒進了段離燕所住的院落。
一道無波無瀾的目光注視著他,很快又悄無聲息地潛入暗夜中。
風搖曳著燈籠,逗弄著燈籠,卻又無情地奔向下一處。
崔立萬所住的小院落里,冷風不斷地刮過去,發出嗚嗚的聲音。
烏銅將食盒里的湯藥取出來,放在矮桌上。
崔立萬正閉著眼睛半躺著,他身上蓋了兩層被子,但好似還在發抖。
隔著一座小屏風,冬杏屈尊降貴地坐在外頭的藤椅上。
縱然屋中燃了兩個火盆,屋中還是讓人不受控制的冷。
喜鵲嬤嬤年紀大了,瞌睡有些重,卻不敢提出來要回去歇著。方才冬杏用了飯,忽地提出來要在驛站里走走消食。這風吹得又冷又大,還夾雜著冰渣子,喜鵲自是不愿意的。可冬杏自己披了裘衣就出了門,她只得跟在后面。
這一走,卻是走進了崔立萬住的地方。
喜鵲嬤嬤很是不解,這崔立萬年紀大了,還是個病人,冬杏果真是觸景生情,這才收留的崔立萬?若是個女子,喜鵲嬤嬤倒是歡喜。可是個正值壯年的男子……也不能幫她分擔事兒啊。
烏銅叫崔立萬:“崔兄弟,我喂藥與你可好?”
崔立萬閉著眼睛,卻緩緩搖頭,聲音沉沉:“不用勞煩……咳,咳,崔某自己來。”說完好似十分艱難地睜開眼,顫顫巍巍地伸手接過藥碗,又顫顫巍巍的吃了下去。
烏銅又問:“崔兄弟可想用飯了?我讓灶房熬了粥。”
崔立萬又閉上眼睛,艱難地搖頭。
烏銅再勸:“不用飯,病怎么能好呢?若要回西南府,還得趕上一個月的路程呢。若是崔兄弟身體不好,表姑娘也會寢食不安的。”
崔立萬又咳了起來:“你放在這里,我若是餓了,會自己取來吃的。”
瞧他渾身無力的樣子,能自己取來吃嗎?烏銅撇撇嘴,難不成讓自己一直伺候著這個藥罐子?雖然路途遙遠,也甚無聊,但他也不想一直耗在一個病人身上。再說了,他再不努力,燕爺眼里就更沒有他了。
冬杏忽地起身走了過來。
她如今越發有主子氣勢了。
冬杏就站在離崔立萬不遠不近的地方。她小臉一板,特地放沉了聲音:“崔立萬,本姑娘收留你,可不是讓你整日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本姑娘還等著你伺候呢。本姑娘給你三日的功夫,若你的病情一點起色都沒有,那你可就不能留在本姑娘身邊了。”
她一番話說得極快,但因為少女特有的清脆聲,倒是悅耳動聽。
崔立萬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冬杏,笑了。
雖然他是個病人,一副憔悴的模樣,但冬杏不得不承認,這崔立萬,長得還算俊秀。尤其是那一雙鳳眼,斂著薄薄的笑意時,倒叫她看怔愣了。
崔立萬又咳了一聲,才勉強道:“崔某得姑娘相救,乃是崔某命不該絕。如今又得姑娘恩澤,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冬杏點點頭,還贊賞了崔立萬一句:“倒是孺子可教也。”
崔立萬又笑了,卻是道:“崔某想吃些粥,烏爺可能替我取來?”說著竟是掙扎著坐起來,一副乖巧的模樣。
烏銅嘆為觀止。
冬杏的話,竟然有這般魅力?看來崔立萬是真的將冬杏視為救命恩人一般。
但,孫南枝也算是崔立萬的救命恩人呢。
崔立萬病好之后,得聽誰的呢?
冬杏看著崔立萬用了一碗粥后,面色又好了許多。
她又點點頭,一副滿意的樣子:“這不是很好嗎?你快些好起來,如今我身邊沒有人伺候,可是等著你呢。”
喜鵲嬤嬤正打瞌睡呢,半夢半醒之間,忽地聽得冬杏說了這句話。她趕緊睜大一雙老眼,發誓道:“姑娘,老奴要一直伺候姑娘。”
冬杏笑了笑,沒將喜鵲嬤嬤的話放在心上。喜鵲嬤嬤老了,她打算到了西南府,便讓喜鵲嬤嬤頤養天年的。
西南王府家大業大,難不成還養不起一個老嬤嬤?
冬杏心中琢磨著,提著裙擺,跨過門檻,正要下臺階,忽地聽得有人冷冷清清道:“表姑娘來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