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小混蛋。”東方靜嘴上抱怨著,卻還是蹲了下來,把平安抱在懷里,一路快跑,悄無聲息。
甚至,連灰塵都不曾揚起。
她的每一步都將力量均勻地散開,傳遞大地深處,就連專練聽力的武道高手,將耳朵附在地上,也很難分辨出這是落葉帶來的波動,還是高手奔跑時卸力的顫動。
躺在美人懷中的平安,更能夠感受到那宛若樂章的頻率,與萬物同呼吸,共命運。
這是一套極為玄奧的步法,即便是刺道盟的歸藏步,瑤池派的飛星趕月,比不上這套步法的神妙。
難怪她單名一個靜字,兔起鶻落之間寂靜無聲,最適合暗殺偷襲。
恐怕這御侍大人親手殺掉的大人物,不再少數。
因為她的心跳聲從一見面就沒有變過。
平安享受著御侍女官的服務,頗有閑情逸致地推敲步法的訣竅,不知要羨煞多少旁人。
可惜還沒等他完整拷貝下來,便感受到速度的減緩,不一會兒東方靜就將他平穩地放在地上,低聲說道:
“小混蛋,圖書館到了。”
五里多的路程對半圣來說,不算遙遠,哪怕她抱著平安,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
平安有些意猶未盡,見了東方靜滿臉不快,便想著法子挖墻角,忽然計上心來地笑道
“姐姐有些不高興?”
“都是你這混蛋害的,這次去不了柔然。”
東方靜撇過臉,不想讓對方看自己生氣的模樣。
“姐姐要去柔然不難,我有一法可破,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狀元公有何妙法?說與我聽聽?”
“還請姐姐附耳過來。”
東方靜靠近平安,聽他細聲說道,頓時勃然大怒。
“狀元公想讓我背叛陛下,那是癡心妄想!”
“我本出身卑微,乃蠻州獵戶,幸得皇恩浩蕩,方有機會修煉武道,擺脫愚懵。”
“如今身居御侍,位高權重,不要說你一個小小的主客清吏司郎中,便是禮部尚書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
“不知你是吃了什么酒,暈得這般厲害,想讓我做你的小妾?”
東方靜冷笑以對,她不再是那個偽裝出來的無知少女,而是真正統帥后宮數萬婢女的大人物,從二品的大員,御侍女官。
生氣了?
不,她的心跳聲沒有變化。
平安故意激怒東方靜,當然不是為了讓她做小妾。
從見面過后,這位御侍大人的喜怒哀樂全都是假的。
像個假面人似地應付自己,換做別人或許還不能察覺,但對于平安來說,她的心跳聲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絲的變化。
哪怕是叫著自己小混蛋,哪怕是故意面紅耳赤,統統都是假的。
讓我撕下你的偽裝看看。
偶爾學學反派,也蠻有意思的。
平安輕笑了兩聲,將對方的怒火視若無物。
“姐姐不愿意為妾嗎,那平妻也是可以的哦。”
“狀元公,在這皇宮大內之中,務必謹言慎行。”
“有些人說錯了話,就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東方靜像是怒到了極點,說著最為直白的威脅。
但她的心跳聲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
就連平安都驚異起來,在大內的公公們,也沒有人能把自己的心跳控制得這般平穩。
“姐姐教訓的是,弟弟銘記在心,以后不再妄想迎娶姐姐。”
東方靜的心跳猛地加快。
“哼,你知曉便好。”
哦,有趣。
對弟弟這個稱呼有反應。
莫非她與自己的弟弟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讓我試試看。
平安從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小瓶子的香水,遞給了東方靜。
“狀元公現在后悔,未免太遲了吧。”
小小的賄賂,也想讓我放過你嗎?
“姐姐看在弟弟的份上,原諒弟弟這一回吧。”平安裝作可憐巴巴的神情。
“弟弟不懂事,冒犯了姐姐。”
心跳又加快了,一波接著一波。
果然有戲。
平安逐漸掌握了對方的氣場,決定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將對方的心理防線擊潰。
這樣去柔然的時候,就不需要想辦法解決她了。
楊盤準備派這名女官到柔然監視自己,自己又何必如他所愿,收下這名間諜呢。
這個怪物!
東方靜做出了選擇,她把香水一卷,丟出一塊令牌,整個人便消失無蹤了,比來的時候速度還要快。
“姐姐演了那么久,才露出那么一點真情實意,真是辛苦了。”
“希望姐姐好生告訴陛下,我不喜歡太多的間諜臥底。”
“現在天機商行的間諜已經夠多了。”
“來一個,我噴走一個。”
平安手里撫摸著令牌,感受著東方靜殘留的體溫,像是收獲戰利品似的,漫步走向皇家圖書館。
楊盤既然打算利用自己,利用天外天的學識來增強大乾的國力,那么自己在規則內玩好游戲,他掀桌子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揪出東方靜這名還沒成功加入的臥底,便是為了進一步試探楊盤的底線。
而慌不擇路逃離的東方靜,面色已是恢復常態,沉靜如水。
一開始的較量,她始終隱藏著,沒有讓平安抓住半點破綻。
沒想到他一句弟弟讓自己破開了防線。
這非戰之罪。
實屬意外。
東方靜深吸了一口,躍入皇宮的一角,走進了屬于自己的行宮。
這座宮殿里用黑布遮蓋,見不到一絲的光明。
在黑暗中有十多位宮女房梁之上訓練步法。
她們見到東方靜走進行宮,立刻跳下房梁,半跪地上,齊聲喊道
“參見御侍大人。”
“準備沐浴,用天香泡好。”
“是,大人!”宮女們戰戰兢兢,生怕惹得御侍大人有半點不快。
“還有這件宮女服難受得要死,等一下就燒了它。”
東方靜厭惡地看著那套青色的宮女服飾,只有鄙賤之人才會穿的衣服。
讓她想起記憶中最不堪的畫面,涌現出無可遏制的殺念。
“是,大人。”宮女們應和著起身,很快就把那件青色宮女服脫得干干凈凈,不著寸縷,露出冰肌玉膚。
這些宮女都是經過專業訓練,個個心靈手巧,很快就整理出了服飾中的物品,那瓶名為花仙子的香水也被搜羅出來。
“大人,這瓶子是否留下?”
那琉璃瓶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貴重之物,宮女們豈敢擅自做主。
“丟出去喂狗。”東方靜冷冰冰的說道。
“是,大人。”
“等等,找個人去告訴文貴妃,她的人情我還了。”
“還有那平安乃風流公子,最擅長哄騙女孩,讓她別把女兒都給賠進去。”
“是,大人。”
說完,東方靜邁進了獨自一人的浴室,宮女們方才松了口氣,紛紛用暗號聊天起來了。
畢竟對于一個半圣來說,這些人在房間里面說話,跟在她耳邊說話是一樣的,所以宮女們聊八卦的時候,用的都是暗號。
“東方大人好可怕,每次聽她說話,我的心就跳得特別厲害。”一位高佻豐滿的宮女捂著巨大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說道。
“哪有,比起林御侍,秦御侍來說,東方大人從不發火,也不虐待手下。”另一位瘦小機靈的宮女眼睛閃閃發亮,甚至崇拜地做著手勢。
“你們那是沒見過,打擾東方大人沐浴。”還有一位年長的宮女開始擺著資歷,結果說著就打了寒顫。
“會怎么樣?”兩位宮女被勾引起了好奇心,連忙做著手勢問道。
“讓我們忘記這件事吧。”年長的宮女連連搖頭,一臉不堪回首的表情。
而走進浴室的東方靜,將房門關得嚴嚴實實,比起行動的黑暗,浴室里面更是見不到一絲的光線,只有眼睛的余光照射,能讓分辨出這個浴室完全由厚實的冷鋼建造而成,而墻壁的厚度足有半米之巨,便是巔峰武圣全力施展,也無法將它摧毀。
在這樣一棟冰冷的房間里面,東方靜才能心無旁礙地脫下自己真正的衣服。
嘶,那是一套真正的人皮衣服。
東方靜剝下來真正的偽裝,氣質變得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個看上去有些野蠻,出自蠻州的獵戶少女,而是一個不似人類的妖姬。
面皮剝落,不再是健康的冰肌玉骨,而是蒼然的白色,就連她的青絲也是假的,女孩將青絲蛻下,露出一頭空靈的雪白銀發。
甚至就連瞳孔的顏色,也是用琉璃打造的鏡片做出了偽裝,偽裝的外表下是一對極其罕見的紅瞳。
若是大乾蠻州最南端的部落族群見到這幅模樣,定會恐懼地尖叫出一個名字。
白發妖姬!
這時候的東方靜才真正地露出自己的模樣,徹底地躺在冰冷的泉水中,享受著難得的放松。
“青州平安,果然是看透人心的怪物。”
一開始,東方靜假裝成愛好美色的宮女,主動挑逗他,故意泄露情報。
如果平安中計,那么東方靜就會將計就計,結果他很快就識破了詭計,認出了她真實的身份。
但這才是她真正的計劃。
偽裝成為被皇宮束縛的天才少女,靠近他,接近他,控制他!
大內三大御侍,最被楊盤器重的人不是那兩位武圣,而是能夠千變萬化,辦事干凈利落的半圣,東方御侍。
所以他才會把監控平安的任務交給東方靜,除此之外,他不認為有任何人能夠勝任這個職務。
只是平安最后那一句,竟讓她有些控制不住。
“我也會保護姐姐的。”
東方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那時候的弟弟,也是這般大小。
大乾的蠻州,仍是巫術盛行之地,朝廷禁血祭,卻屢禁不止。
白發紅瞳,乃妖孽之屬,必定會給部落帶來大災。
母親瞞著部落,把她安置在部落外的樹洞里面,偷偷地喂養著她,她那時候還不明白自己的怪異之處,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要殺害母親,不明白弟弟會中箭而死。
也是在那時候,她遇到了來蠻州清除血祭,調查淫祀的乾坤龍衛,自己的引路人。
“寂靜無聲,宛如貓步,沒想到你竟然沒有不會武功,真是良才美玉啊。”
“我不是叫妖孽嗎?”
“妖孽?那是修煉神魂,崇拜淫祀的稱呼,你連道術都不懂,怎會是個妖孽。”
“可是我,白發紅瞳,長相就是個妖孽。”
“大乾九十九州,奇人異事數不勝數,也就是地方小的人,少見多怪,那西域諸國金發碧眼,柔然國也有銀發藍瞳。”
如果我不奇怪的話,為什么弟弟會死!
“小姑娘,你很有天賦,與在這荒村野林捕獵野獸,不如跟我一起替朝廷辦事,修煉武道,博取那榮華富貴。”
“等我稟報統領,她定會歡喜不已,我也能多賺幾兩賞銀。”
“榮華富貴?”
“就是每天吃飽喝足,還有一堆人伺候著。”
“那可以報仇嗎?”
“當然可以了,朝廷是天底下最大的勢力,就是武道圣地都比不過。”
“那我跟你走。”
十年之后,蠻州的部落凡敢進行淫祀者,皆被白發妖姬殺得片甲不留,在傳聞之中這位妖姬最喜歡用祭祀者的性命進行祭祀,令無數小孩聞之不敢夜哭。
“真是令人不快的回憶。”東方靜洗完了澡,運行氣血,讓身上的水汽蒸騰得干干凈凈,同時穿上自己的人皮衣服,方才感到一陣心安。
“陛下的吩咐事情,我一定會做得漂漂亮亮。”
青州的平安,你的確是看穿人心的怪物,連我的心跳聲加快,都被你看穿了。
但沒有關系,我們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為了陛下的天命,青州平安必須被合理地掌控。
將他的學識榨干,讓他的力量為大乾服務。
若是有半點威脅到皇權的地方,就將他徹底除去。
這是朝廷的意志,也是東方靜的使命。
在蠻州的傳聞中,那白發妖姬能破除天命,讓氣運之子墮落,乃至于毀滅。
“不要說你不是我的弟弟。”
就算是,也不能阻攔陛下的夢想。
在這間黑暗的房間里,東方靜眼中隱約浮現著一位少年的身影,開朗,活潑,還有一頭亮麗的黑發。
然后鏡子碎了。
碎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