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曼對“通房”這個角色沒什么研究。她只隱隱的知道,這是為男主人提供啥啥服務的奴婢。
要是婚前的男主人,通房柔順、乖巧,得了主子的歡心,還有可能在男主人婚后被提升為半主半奴的姨娘。
這已經是通房最好的職業發展目標了。
要是不得主子歡心,說不定一念之間就被轉賣,轉手,轉送,甚至配了哪個小廝。
要是婚后的男主人,通房一般都是在女主人有身孕的情況下才提拔起來的,未來職業發展前景也并不樂觀。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女主人再賢良淑德,只怕也會有意無意的對通房這枚眼中釘肉中刺而痛下殺手。
做為通房的備選人,一般都有悲苦的家史。
要么是有個不著調的爹,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只是不能養家。要么是有個惡毒的繼母,百般不待見前任留下來的拖油瓶,時刻想要掃清障礙,為自己的兒女們鋪平康莊大道。要么有不成材的兄長,拖后腿的弱弟,刁鉆霸道的姐姐,時刻要拆臺的妹妹……
總之家境貧寒,無以為繼,除了賣掉本尊,再無出路。
可她好巧不巧,就成了通房丫頭的候選人。
本尊的悲苦家史,她沒能繼承到,只知道醒來時,就已經成為這十個通房丫頭之一了。
如今她正和其它九個丫頭們站在陳府里陳夫人的面前,接受檢查和審視。
其實初審已經過了,有兩三個經驗老道的嬤嬤逐一檢查,連衣服都脫了,身上的某一處都沒放過,更別說檢查頭發、牙齒、四肢、手指、皮膚等等,那都算是小兒科了。
這會兒,不過是陳夫人做最后的敲定,決定她們幾個人未來的命運。
陳老爺陳方是本縣富庶之戶,生有三兒四女。他無官無職,但有一個堂弟,是從九品本縣主簿。朝中有人好做官,在這一方,陳老爺也算得是有頭有臉,很受百姓敬畏,名副其實的老爺了。
大少爺陳云端,年方十七,平日里幫著陳老爺打理城中的商鋪。已經娶了妻子李氏,才剛懷有身孕。
三少爺陳云方,年方十四,尚未成親,還在私塾中讀書。
六少爺陳云正,才八歲,也就勉強比個奶娃子強了點。
要是給大少爺納通房還說的過去,畢竟李氏將近一年都不能服侍大少爺。但又說不過去,李氏雖不是朱門玉戶,但家中也頗有錢財,陪嫁時彩禮也有十二抬,陪嫁丫頭也有四個呢。其中不乏略有姿色的,這通房,怎么也該大奶奶李氏自己從陪嫁中提拔才是。
至于三少爺,這會就是給兩個通房也不為過,美貌溫柔,拴住他的心,也是防止他被青樓女子勾動心腸,就此走上邪路。
可六少爺,那就太早了點,這么早預備下通房,這到底是奶媽啊還是保姆啊。等他年紀漸長,知道人事,這會預備下的通房都快二十歲了。他能看得入眼才怪。
蘇曼曼正在胡思暗想,就被身旁的一個丫頭扯了下,輕聲道:“曼曼,你在發什么呆啊?”
“啊!”蘇曼曼回過神,搖搖頭道:“沒,沒想什么。”
“這馬上就輪到咱們兩個了。你長點心眼,好好表現,最好分到三少爺身邊。我瞧著你最近幾天總是心不在焉的。”
蘇曼曼還是漫不經心的點頭。她表現好?怎么才叫表現好?她壓根就不了解這位陳夫人是什么脾氣稟性,不知道她是喜歡溫柔的還是喜歡風情的,總不能自己上趕著就大跳兩段艷舞,然后毛遂自薦的說:“夫人,您把我指給三少爺吧。”
那不成神經病了?
蘇曼曼光是想著就覺得惡寒。
她知道這說話的丫頭叫詠芳,比她還小一歲,今年十三了。家里是窮的揭不開鍋,這才把她送到陳府上賣了個死契。
詠芳性子開朗、樂觀,人又生的聰明伶俐,竟是誰看了都要被她感染,贊一聲可愛。
但這些都算不得什么。不管從前叫什么,姓什么,性子如何,賣身成為奴婢的那一刻,就已經對自己沒有了任何的自主權。如今前面八個丫頭,已經由陳夫人重新一一賜名:春月,春星,秋荷、秋實,夏雨,夏虹,冬雪,冬凌。
這會正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安靜的等著。
陳夫人身邊的媽媽叫著:“詠芳、曼曼,來見過太太。”
詠芳瞥一眼曼曼,似乎在提醒她精神些。曼曼并未看她,只端正了一下臉上的神色,盡量不表露出自己的心事來。
兩女上前,垂頭行禮。
陳夫人輕聲道:“抬起頭來?今年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原來叫什么?爹娘都是做什么的……”
就好比賣身畫押那一刻一樣,把祖上三代,左鄰右舍,全都挖出來詳細的問了一遍。詠芳答的甚是清脆爽利,并且從頭到尾,都帶著溫柔的笑靨。到了曼曼這,她卡了,為難了半天,才囁嚅著道:“回太太,我,我都不記得了。”
陳夫人哦了一聲,看向曼曼的眼神就有些不悅。曼曼不曾抬頭,已經能感覺到那一道視線有如冰凌一樣寒刺。
陳夫人身旁的嬤嬤忙輕斥道:“你那不懂規矩的丫頭,回夫人的話時要自稱奴婢。”
曼曼只得羞愧之極的垂下頭,心里把這萬惡的舊社會罵了個底朝天,到底面上不敢違逆,規矩的答道:“奴婢不懂規矩,還請太太勿罪,奴婢,奴婢什么都不記得了。”
陳夫人這回滿意了,輕聲曼語道:“倒是個可憐的孩子。怎么就都不記得了?”這最后一問,卻是問的身旁的嬤嬤。
嬤嬤躬身答道:“回太太,這丫頭來的時候,大概是思家心切,哭了兩場,不思飲食,便有些頭昏眼花,進府時下車沒看好,便一頭摔了下來。雖只是皮外傷,可醒來就似這般,問起從前,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屋子里一片寂靜。
蘇曼曼無所想,無所求,卻也因為這片刻的寂靜而覺得緊張。人心難測,離的這么近,她卻無法揣想陳夫人究竟會怎么看待自己“失憶”這件事,又會怎么處置自己。
她們這十個,不說過五關,斬六將,那也是從近百名同齡女子中挑選出來的。到了最后關頭,勢必有人要被涮下去。但涮下去之后的結局如何,蘇曼曼還真不知道。
要說不怕,那就太假了。面對無知的未來,茫然的以后,她一個沒有記憶,沒有親人,身無長物,手無寸鐵,又沒有人身自由的弱女子,還真不敢說一定就能在這大千世界里尋一方立足之地。
在這份惶惶然的恐懼中,蘇曼曼緊抿著唇,刻意的忽略自身的存在。她盡量去側耳傾聽身旁人的反應和動靜。縱然眼睛看不見,可大致也能感覺得到她們的呼息。
就比如說詠芳,心跳的很厲害,連呼吸都有些粗重,可以想見她十分緊張。曼曼想,不知道她在緊張什么,是擔心自己要被陳夫人攆出去呢,還是擔心她受了自己的連累?
前者么,曼曼實在不覺得自己跟這九個人打成一片,有很深的患難之情。那么,就是后者?人情淡薄,人性復雜,蘇曼曼心想,果然這世界如此瑰麗,因為,到處都有陰謀構成的風景。
陳夫人的呼息自始至終都很輕。這個深宅婦人有這樣的誠府,曼曼很是佩服。都說馬老奸,人老滑,這話一點都沒錯。起碼,陳夫人的心思,是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沒法揣測到的。
嬤嬤遲疑的開口:“太太?要不,這兩個丫頭就……”她只說了半句,信息太少,曼曼實在不知道這里面的內容是什么。這種對自己的處境、命運都無法掌控的失控感,很是讓人焦躁,再配上這樣壓抑的氣氛,曼曼真心覺得憋屈。
陳夫人卻只是輕搖了搖頭,道:“曼曼,這名字倒還不錯,就不必改了。詠芳也很襯你的人,就這樣吧。”
嬤嬤解脫的松了口氣。曼曼大致可以判斷出自己和詠芳是過關了。
十個人重新跪下來,聽陳夫人訓話:“三位少爺的情況,你們大致也都了解了,現下我想問問,你們都想去哪兒?有意的可以自告奮勇,我也好酌情指派。”
一時眾女子都有些驚訝,面面相覷之間都有些驚喜。能自己挑主子,自然是最好了。春月、春星年紀最大,便主動請纓去服侍大少爺。
眾人還在猶豫,曼曼已經抬頭,道:“太太,奴婢想去服侍六少爺。”
陳夫人的視線落到了曼曼的臉上,并無贊許,也無批駁,只是一如既往的輕笑道:“好,我記下了。旁人呢?”
剩下的七個,就眾說紛紜,不外是圍著大少爺和三少爺打轉,就是沒人提到六少爺。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選六少爺,他太小了,等他年長,所謂的通房早就人老珠黃了,不等在他這得到什么疼寵,他又該娶妻納妾,這些通房就形同于打入冷宮。
傻子才會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