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寒風停歇了,陽光明媚,雖然冬天的陽光感覺不到絲毫的炙熱,卻也讓氣溫回暖了兩分。
蘭花兒便如一只小燕子一般歡快地撲了進來:“楚姐姐,上我家吃餃子,然后我們上街去買九九消寒圖吧?”
夏語初眨了眨眼睛:“啊?”
蘭花兒便拉了夏語初到家里去:“今天是冬至節啊,按禮要祭祖吃餃子的。我爹和我哥哥去祭祖了,要下午才回來,我們家煮了餃子和湯圓,先去吃了,再去上街。”
因為蘭家休整房子,那些工匠便在院子里吃飯,為了避嫌,夏語初和蘭花兒便都在夏語初的院子里吃飯,由蘭大娘送過來,今日夏語初進了蘭家院子,才看到蘭家休整房舍的進度。
本來正屋側邊的小雜房被拆了擴建,已經快完工了,只剩下外墻尚未糊好細坯。院子便顯得小了一些。又因地上還有些沒有清理的泥沙漿石,院子也不復以前的整潔,顯得有些雜亂。
蘭花兒帶著夏語初繞過那些泥水漿石,解釋道:“今日是冬至,工匠都回去了,我這個房子再有一兩天也能做好了。”
夏語初點了頭,進了屋子,蘭花兒沖著廚房喊了一句:“娘,好了沒?”
蘭大娘便從熱氣騰騰的廚房里冒出頭來:“就好了。”
夏語初便到廚房里幫著蘭大娘將未包好的餃子包起來,蘭大娘看了幾眼,點頭道:“越發包得好了,阿夏你倒是有天分。包好了就放著罷,這些是等你大叔父子回來再煮的。”
夏語初應了,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吃完了餃子,席間上了冬至酒,就是黃酒加糖,酒味很淡,甜絲絲的,湯圓就當甜食吃了一小碗。據說這些都是冬至節的傳統。
蘭大娘看了看屋外明媚的陽光,又嘆道:“冬至暖則春節寒,看來今年有得冷了。”
夏語初聽著這些古諺語覺得新奇,便又多問了一些,倒漲了不少見識。
飯后,夏語初和蘭花兒帶好了錐帽,與蘭大娘道了別,便出了門。
沒走多遠,便到了大街,兩邊的店鋪和一些攤檔上,都擺了一些圖畫,又不少人在挑選著。
夏語初有些好奇地望著那些圖畫,問道:“這就是九九消寒圖?”
“對呀,”蘭花兒同樣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冬至前后掛在家里。”她扯過一幅寫著字的,指著上面空心的字體,解釋到:“你看著副字,上頭每個字都是九畫,每天填一筆,等字全部涂完了,春天就到了。這幅上頭是‘雁南飛柳……”
蘭花兒識的字不多,頓時就卡殼了,夏語初抿了嘴笑,接著道:“雁南飛柳芽茂便是春。”
蘭花兒點點頭,便放開了字幅,又拉過一幅,道:“這是梅花消寒圖……”
夏語初興致昂揚地聽著,那些現代已經遺失的古老習俗,與她來說極為有趣。
突然,她感覺到了一道目光,正望著自己,便扭頭看了過去。
身后不遠處的街上,慕容歸在容四的陪同下,悠閑地行著,凝視了她片刻,望著她微微一笑,慢慢走向她身邊。
夏語初覺得身子微僵,每次見到他,她便覺得她成了他眼中的獵物。
蘭花兒正介紹道:“……每天點一片花瓣,素梅就變成紅梅了。”突然發覺她有些心不在焉,便不滿地道:“喂,你有在聽嗎?”
慕容歸越靠越近,夏語初心頭微微緊繃,隨口問道:“還有其他的消寒圖不?”
“有,”一個清雅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還有圓圈消寒圖、魚形消寒圖、葫蘆消寒圖……”
“對呀……”蘭花兒點頭認可,就看去說話的人,話音頓時就頓在了喉頭里,她甚至覺得有一瞬間的炫目。
“是嗎?多謝公子賜教。”夏語初已恢復了尋常神色,微笑著向慕容歸道謝,然后面向容四,微微斂身,向他微不可見地點頭招呼了一下,倒比對慕容歸更慎重一點。
她想起自己還帶著錐帽,心里便好奇起來,雖然錐帽上的薄紗很輕薄,但是透過薄紗看到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他又是怎么認出她來的?
蘭花兒在最初的失態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只是莫名地覺得有些局促不安起來,便有些害羞地躲到了一邊。
夏語初便壓低了聲音問道:“請問您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是容四覺得你的背影有些眼熟,多看了幾眼,我便跟了過來。”慕容歸好整以暇地回答。
“您可真閑。”夏語初諷道。
“恰好是富貴閑人而已。”慕容歸老神在在,恬然自若。
“就憑個背影?”夏語初還是覺得驚異。
“不,單憑背影不能確定,是你的神情。”
“我的神情?”夏語初囧了,面紗遮住也能看到神情,太驚訝了。
“一見到我,就繃緊身子,像炸毛的貓。”慕容歸頓了頓,加了一句:“每次見我都這樣。”
夏語初呆了呆,這種人才可怕,從細微的細節,就可以做出判斷。
“我很可怕嗎?”慕容歸問道,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夏語初卻從中聽出了一絲調侃之意。
她坦然道:“是。”
慕容歸靜了靜,嗤笑一聲,聲音卻似多了絲郁悶,他轉頭便往前行。
容四行過夏語初身邊時,低聲道:“楚秋的行蹤已有眉目。”說完便要跟上慕容歸。
夏語初呆了呆,立即身子一彎,做出一個從地上撿東西的姿勢,手指微微一扯,袖兜里一個剛逛街時順手買的一個荷包就滑到了手中,她將荷包握在手里,起身,微笑:“這位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容四在她動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只在心里怔了怔,就裝作若無其事,實際關注著她的動作。
容四轉身,身后的女子遞了荷包過來,亭亭玉立地站成一個遞過荷包的姿勢。
他接過荷包,就聽夏語初將聲音壓得只夠兩人聽見,急促問道:“她現在在哪里?”
“我們的人在埔川發現她曾經去過哪里,只知道人活著,但尚未尋到,尋到了自然會告訴你的。”以同樣低的聲音。
夏語初心里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點了點頭,向容四福了一福,容四回了一禮,便轉身去跟走到一個攤位前細看的慕容歸身邊。
整個過程,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掉荷包,一個還荷包的過程,毫無值得留意之處。
夏語初,總是習慣將任何事都在無意間做得水滴不漏。
蘭花兒在夏語初和慕容歸低聲搭話時,就想湊上去,但少女羞澀的心讓她邁不開步子,此時見他們走了,她才湊上來,眼光閃爍地問道:“你們認識嗎?說了什么?”
夏語初搖了搖頭:“不認識,剛才與那個公子不過聊了幾句消寒圖的樣式,另一個與他隨行的,你也見到了,他的荷包掉了,我撿了還他。”
蘭花兒悠悠地“哦”了一聲,有點失望的樣子。
夏語初是明白那種少女心事的,看見慕容歸那樣風光霽月的人,很難有少女不心動,但是,這也只是一時的好感而已,算不上傾心,只是對美好、對優秀的人一種本能的欽慕而已,只要不再見面、不再聯系,沒幾天,那個人就會從她的心中抹去,水過無痕。
最多只會在回憶時,突然想起,我曾經見過那么出色的一個人,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慕容歸的身份太高,太神秘,太深沉,連她都有壓迫感,更不愿意蘭花兒與他有什么糾葛。
只是想不到會遇上他,想不到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會堂而皇之地就帶一個隨從,穿著普通的布衣,來這種民間小集市逛街,不顧街上或明或暗的驚艷和打量,悠然自得。
夏語初覺得自己搞不懂他,那是一種很無力的,明知道敵人在那里,卻不知道他們的布局和謀劃,無法制定下一步計劃的無力感。
她想著事,看著慕容歸背影的眼神就分外的認真。
突然,她感覺到他身邊有一種細小的不安,她甚至感覺到容四突然就繃緊了身子,如立即要出鞘的劍!
當特警時形成的,本能的危機感襲來!眼光迅速往旁邊一撇,尋求有用之物,然后,她不加思索地從身邊攤上摸了一樣東西握在手里,一面鏡子。
她目光所凝的前方,一團篷白的灰塵霍然揚起,籠罩了慕容歸主仆和身周之人!
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即撲了過去,雖快但身手敏捷,步伐穩健,絲毫不見凌亂,竟是個練家子!
他手中揚起的匕首折射的光芒分外明亮,將他因憤怒而怒張的眉目映得分外猙獰!
可是,他注定了要失敗!
因為,在他動的瞬間,夏語初已穩穩地抬手,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銅鏡對著太陽,正艷的陽光毫無間隔地抵達了刺客的眼眸!
陽光的折射,這只是一個極簡單的動作,但是,要在一瞬間判斷什么角度、什么方位,才能準確無比地將陽光折射到某一點,這就是技術!
刺客低叫一聲,抬手擋住了眼睛,立即后退半步避開折射的光線,完成這一切,只需兩三秒鐘而已。
但這兩三秒鐘,足夠容四適應突然遮天蔽日撲來的白色粉塵,擋在主子身前!
他從白霧中顯露了身形,如憤怒而蓄勢待發的獵豹般躬身長起,青石板一般沉凝的臉上有著一種一擊必中的殘酷和嗜血,兩個手指一捏,就奪下了刺客手中的匕首,刀光一閃,在刺客一瞬間掠過的驚駭、絕望眼神中,穩穩地將刺客手中的匕首送進了刺客的身體里,冷冷地看著他轟然倒下。
刺客并沒有死,容四只是暫時將他行兇的能力剝奪了而已。
他們有的是手段完成這些事!
然后,他抬起頭,在一片驚呼聲和慌亂聲中,遙遙地看向夏語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