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她進園子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之所以沒有當即回身,是因為他想等她開口,畢竟每次在她面前,主動說話的都是她,自己在這個時候竟有點懷念了。
但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她的動靜,他才轉身,只是沒有想到當他轉身之際,竟看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怯意,這樣的風雅,他沒有看到過,自始至終,她在他的面前都是膽大妄為,無拘無束,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樂正堇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果然,那一天,她真的被自己嚇到了。
“坐吧。”
風雅被他輕飄飄地兩個字砸得摸不著頭腦,隨即抬頭,才發現石桌上,放了幾盤菜肴和糕點,這是要做什么?臨別時的餞別之宴嗎?
風雅不由將視線調回那個舉止優雅落座的人,只見他抬手擺好兩個酒杯,提起酒壺,緩緩注入,頓時,一股清甜的香味溢滿了周身。若在平時,她一定會為此情此景的美男倒酒圖拍手叫好,可惜,她現在的心情很忐忑,顧不上這些。
“怎么還傻站著?”
他瞧她還一臉呆愣,不由輕笑。
這時她才發覺她站了許久,連忙坐下,但是仍低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在等著臨終的審判。
樂正堇執起酒杯,對著泛著粼粼微光的杯面,笑著對她道,“這是埋藏多年的果子酒,適合你們姑娘家喝,你嘗嘗看。”
聞言,風雅伸手將酒杯握起,一口就將它灌下,無奈心思沒在上面,就被嗆到了。
“咳咳……”
石桌不大,所以他一抬手就能碰到她,于是手心輕輕落在她背上,就像當初自己受傷時,他為了讓自己早點入睡一樣,輕拍著她。
只聽見身邊一微微的嘆息,“喝杯酒也能被嗆到?”
風雅微微臉紅,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因為他的話。
待到她平緩了呼吸,樂正堇才收回手,“待會慢點喝,沒有人跟你搶。”
緊接著,一雙筷子落在自己面前,這時候,如果風雅還認為這是一場餞別宴的話,那么她就太笨了,怎么會有人趕人前還對對方那么好?
但是風雅沒有因此就將心里的歡呼雀躍表現出來,而是她懂得見好就要懂得收,然后得到最好的形勢。于是她很誠懇地開口道歉。
“爹爹,風雅知道錯了。”
樂正堇看著眼前低著頭,雙手不停地絞著的人,眼底劃過一絲戲謔,“哦?你哪里錯了?”
這么一句無波無讕的話,卻讓風雅又捉摸不透了,她開始懷疑她剛才的想法是不是對的,但是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
“爹爹,風雅不應該自作主張,用著詩會的名義,暗地里卻是為了幫爹爹相親,雖然心意是好的,但是沒有經過爹爹的同意,讓爹爹生氣了。”
“還有呢?”
風雅一愣,還有?難不成自己做的其他事爹爹也知道?果然不愧是南旭國里鼎鼎有名的丞相大人,一滴冷汗從額頭冒出。
“還有,風雅以三千兩的價錢將一盆不值三兩的墨菊賣給了陳家公子。”
樂正堇不過是隨意問問,沒想到還真的有,他臉一肅,“這種事以后不要做了。”
“好。”風雅立即應道。
“最多只能賣他三百兩。”
風雅沒有想到爹爹竟然會回她這句話,緊張的神色頓時放松下來,她捂著嘴笑道,“好,以后在遇見他,我少抬點價。”
樂正堇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松軟的肉泥丸放進她眼前的碗里。
“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吃飯,現在可以不賭氣,吃吧!”
“不是我賭氣,是爹爹你生我氣,不見我!我怕惹爹爹煩,所以才不敢去找你。”風雅委屈地嘟嚷著。
“我以為以你的性子,沒兩三天就好了,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公主,也有害怕的事?”他淺笑道。
“誰說的,當時你那么兇。”風雅拔高聲音,憤憤地朝他嚷道,絲毫沒有剛才那副小媳婦樣。
“嗯,以后不會了。”
正沉浸在咸魚翻身喜悅中的風雅,聞言一愣,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沒想到他也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
風雅不確信地問,“說話算數?”
他清風朗月一笑,“算數。”
于是風雅一臉傻兮兮地點點頭,“真好!”
樂正堇心因著她純真的笑容不由一松,嘴角的笑意直達眼底。
風雅小小地咬了一口肉泥丸,這可是爹爹第一次夾東西給她吃,愛惜極了,要不是放著會壞掉,她真的想把它藏起來。
享受著美酒佳肴,還有美人爹爹時不時的夾菜伺候,酒飽飯足后,風雅也沒有了拘束,問出了郁結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爹爹,為什么你那么生氣風雅幫你相親?”
手中的酒杯一頓,嘴角的笑意倏爾隱去,只見他輕輕放下杯子,視線轉向了已經逐漸變暗的天際,整張臉被樹影遮住,只能看到那雙晶亮的黑眸突然暗下來,許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沒有足夠的時間,太短了。”
“什么?”
原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這想找什么話題岔過去,沒想到找半天沒找到,爹爹就先開口了。
樂正堇輕輕一笑,將視線落在眼前人身上,“我不是已經有女兒了嗎,這就夠了。”
便也此生無憾了。
風雅呆愣在當場,久久不能言語,但心里早已欣喜若狂,這是爹爹第一次親口承認她的身份。
“爹爹。”
動作總是快過腦子里的思考,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撲向了眼前人的懷抱。
樂正堇朝她溫柔一笑,映著天際最后的余暉,淡淡的憂思在眸中散落開去,直至在眼角隱去。
感覺著他從衣衫內透出的溫暖體溫,風雅覺得自己這些天來所受的委屈都不算什么,滿滿地幸福充盈在心底。
只是那時候的她,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幸福里,卻沒有去深究他話里的意思,直至很久以后的將來,她獨自一人坐在梨樹下,聞著熟悉的梨香時,才懂得他的孤寂和,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