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殿的氛圍十足壓抑,當樂正堇剛隨侍從踏入內殿所得第一感覺。
十幾位平日趾高氣揚的太醫皆垂頭耷腦萎縮在一旁,待他走進,一眼尖的太醫立即失聲叫道,“陛下,丞相大人來了。”
如同救命稻草,被溺水的人僅僅抓住,這一叫,眾人獲救的目光齊刷刷投射過來。
外臣不入后宮,這位盛名已久的少年丞相卻早已在后宮內口口相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傳言他風采高雅傾城色。
傳言他國朝謀略無雙士。
傳言他翰苑文章第一家。
傳言他升高行遠出塵入圣。
傳言……
這都是傳言。就連陪侍在三公主身旁的百紫千紅等人,在民間游玩時,也時常聽人提起這久負盛名的少女心目中的良人,此刻能如此近距離看到傳言中的人物,她們無不好奇地瞪大眼睛。
一頎長身影背光而來,步履如流水行云,雖看不清樣貌,但影影綽綽的容貌卻足以讓看者折服,隨之走近,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氣,好一翩翩少年!
“千紅,擦一猜你的口水,快流到衣襟里去了。”
“百紫,你也好意思說我,你剛不是也流口水了?”
“胡說,誰像你喜形于色了?”
“切,你喜不形于色,那剛剛瞪直眼睛的人是誰?”
“……”
“……”
“微臣樂正堇叩見陛下。”樂正堇撩開衣袍屈膝行禮。
“樂正愛卿,平身平身。你趕緊去看看朕的皇兒為何昏睡不醒。”南旭帝擺出了帝王的架勢,但一說話就漏了底。
“臣遵旨。”
樂正堇一靠近床榻,眾太醫便蜂擁過來,圍著他嘰嘰喳喳。
“丞相,公主心律、脈搏都正常,看不出得了什么病。”
“丞相,公主舌苔也沒有異常。”
“……”
正當太醫們喧鬧不停時,一嬌小的身影擠開眾太醫,蹦到他面前,“你會替人治病?”
見她一身華麗,樂正堇心中了然,微低著頭回道,“略懂一二。”
“如果你救不醒我三姐,我定懲不饒。”年幼的四公主說出的狠話卻帶著稚嫩,但被威脅的人依然回她一個微笑。
此時,一旁收拾身上首飾的二公主催促侍婢手腳快些,待到之前撒落的飾品都回歸原位,她便立刻靠著一身笨重硬生生從包圍圈外擠出了一條道,看著那俊美的身影近在眼前,二公主立即嬌柔了嗓音,“樂正大人,您一定要救回我三妹,雪錦在此先謝過樂正大人了。”
四公主聞言腳一滑,差點跌入床榻,她哆嗦地抱緊雙肩,“好冷,受不了!”
一靠近床榻便被圍困還沒能見到病患一面的樂正堇仍好性子的回道,“這是微臣的職責。”
久沒見動靜,南旭帝耐性都被磨光了,“你們在做什么?都給朕讓開,若是耽誤了三公主治病,都給朕拖出去杖刑。”
話音一落,樂正堇四周立馬清場。
輕紗懸掛,絲滑羅綺,在紗曼層層掩映下,隱約可見的容顏便逐漸明了。
青絲如云,細眉如柳,額前光潔如玉,這便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盛寵極致的三公主寧風雅。
樂正堇將手搭在風雅的脈上,凝神細感,片刻后起身回稟,“陛下,三公主心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無染病中毒之狀。”
“那為何這般?”
“迷藥。”
“迷藥?”
“公主被人下了江湖失傳已久的唐門迷藥,只是微臣不能判斷這迷藥是屬于失傳中的哪一種,請陛下恕罪。”
“那失傳的迷藥有哪些?”
“唐門迷藥有三種,癡迷,遺迷,還有絕迷。癡迷,主在亂人心智;遺迷,主在奪人記憶;絕迷,主在絕人愛戀。”唐門迷藥非毒藥,可是藥性不毒勝毒。
“什么,三姐會變成癡兒?不要不要——”
“奪人記憶?不要公主忘了千紅,哇——”
“雖然公主才十五,可是以后也要嫁人,若是絕了愛戀,失去愛人的能力,那公主豈不是很可憐,百紫好難過啊——”
頓時雅殿亂成一鍋粥。
南旭帝也無暇斥責她們,忙將目光轉到樂正堇身上,“那愛卿可有辦法讓皇兒清醒?”
“微臣不敢托大,但可一試。”樂正堇轉向身旁的太醫,“不知大人可有帶銀針?”一太醫立即將銀針遞上。
樂正堇鋪開錦布,里面銀光畢現,取出銀針,在風雅的頭部,頸部,胸前各扎了三針。
睫毛輕顫,眉毛緊纏,風雅的額頭沁出細汗。
眼前煙霧繚繞,可見度只在周身幾步,腳步虛浮,感覺踩不到底,驚慌失措漫上了心頭。
這是哪里?為什么我會在這里?我又是誰?
無人應答,少女抱著頭無措蹲下,為什么我看不到路?為什么這里只有我一個人?為什么我想不起我是誰?
前路渺茫,身邊一個生命跡象也沒有,一種孤寂長出了重重的鎖鏈,緊緊地纏繞在她周身,進入她的內心,揪著不放。
眼前一片空白,腦海里也一片空白。為何我會如此孤苦,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不要害怕。”
“誰?誰在說話?”
死寂的空間里飄來玱琤如玉石相碰的聲音,無疑像干涸的溪谷涌現出一股清泉。
“我會保護你的。”好聽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只是她不知道聲音從哪里傳來。
她盯著眼前的迷霧,“你有什么要求?”誰告訴她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做我女兒。”
“好。”
若有人愿意疼她寵她,她愿意。
話音一落,煙霧逐漸退散,眼前也逐漸清晰起來。
“公主,你醒了?”如夢境一樣好聽的聲音。
她眨了眨眼,誰說君子一諾,駟馬難追的?于是——
她傾身躍起,伸出雙手,抱住眼前出聲但她還未來得及看清的人,口中脆生脆色地喊著,“爹爹——”
“哐當——”
飽受南旭帝摧殘的茶杯一不小心從手中滑落,粉身碎骨。
百紫千紅震驚地張大嘴巴,依稀可以看到正在生長的智齒。
二公主忘了擺弄手中的玉鐲。
四公主一口酥餅來不及咽下。
眾人膛目結舌。內殿展現出了至今為止最為安靜,不,是最為死寂的一幕。
樂正堇僵直著身體,從來都是面帶溫和淡定的神色,此刻也難得一見的不可置信,但隨后又恢復了之前的從容,“公主,微臣是樂正堇,并非是公主的父親。”
“不,你是,你有一樣的聲音。”風雅緊緊抱著他的腰,就像個失而復得的小孩死命抓緊自己最親近的人,不舍得放手,怕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公主,微臣真的不是您的父親,您的父親是南旭國的陛下。”
順著樂正堇的目光,風雅轉向不遠處一身黃袍的中年英俊男子,那人被身邊的人扶著,臉色發白,好像受到強烈的刺激,風雅一臉迷惑。
“皇兒啊,父王在這里呢?你認錯人了,趕緊下來。”南旭帝微抖著嗓音,誰家女兒抱著陌生男子還喊錯爹爹,誰家不揪心,雖然這陌生男子是自己最得力的臣子,但是神圣父權不可侵犯,所以東西靠邊站。
風雅歪著頭,感覺眼前的人給她的感覺很親切,“你是我父王?”
南旭帝以為風雅認出他來了,老淚縱橫,語無倫次,“是啊!你是我與你母妃最疼愛的三兒啊!”
風雅似乎受到他的感染,眼睛濕潤了,“父王——”
“哎,我的好皇兒,你受苦了。”南旭帝感慨得無以復加。
黃公公抹了一把眼淚,真感人,誰說皇室沒有真情在,眼前不正是?
“那公主可以放開微臣了嗎?”
耳旁溫潤如玉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回應她的是更加用力的擁抱。
“不,我不會放手的,若是放開爹爹,爹爹就會不見的。”
南旭帝扶額無力,兩眼一翻,暈了。
“陛下——”
雅殿再一次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