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沒有見到風雅人,不知是在北院搗鼓她的那些花盆,還是在廚房搗鼓她的那些五花八門的糕點,他輕輕一笑,指尖輕翻過書頁,覺得日子突然有些無趣了。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眼前的字模糊掃過,卻再也入不了眼,什么時候自己也開始關心她的去向?什么時候沒有她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說著府中的趣事,而自己開始懷念了?
那日在北院,她周身浸在百花包圍中,不設防的天真一笑,他的心中竟無端有了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奇異感覺。
難不成是因為她一直在自己耳邊念叨著“爹爹”二字,久而久之,自己也對號入座了,然后,習慣了,是嗎?
樂正堇指尖微用力扣點在頁面上,試圖清除這些思緒,冷冷清清將近二十年的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容易情緒波動?視線掃到擱置在一旁還未收起的官印,神色一斂,為官之人,大權在握,不能輕易被一些事左右了情緒,否則,早晚會失去處事判決的理性。
正當他恢復了平日的溫和時,一陣窸窸窣窣從門邊傳進來,他挑眉,正欲說話,一熟悉的紫色衣角露了出來,他便止住。
磨蹭了一會兒,那衣角的主人才扯著衣擺扭扭捏捏地踱了進來,后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點奇怪,才放松手,整了整衣衫,換了一副從容的樣子走近書桌。
樂正堇也不開口詢問,忽視她的這些見怪不怪的小動作,自顧自看著手中的書。
“爹爹。”風雅試圖喚了他一聲。
“何事?”不緊不慢地回道。
風雅有些泄氣,自己這三日來那么繁忙,爹爹見了她也不好生關心她一番,自己最近到底是為誰忙活的呀!難不成自己這黃花女兒還比不上他那一本破書嗎?呸呸,什么黃花,這不是說自己是菜花嗎?
咦?不對,爹爹手上那一本書不正是自己前些天為他找的孤本嗎?呸呸,那也不是破書。
樂正堇見眼前人臉色一會委屈不滿,一會后悔欣喜,不動聲色地輕咳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風雅聞聲看向他,剛才的神色一掃而光,反而替換上擔憂,“爹爹,你莫不是著涼了?要不要請個大夫回來看一看?”
輕掩著唇的手不由抖了一抖,樂正堇有些無語,“不用了,喉嚨有些發癢而已,且不要忘了我本身也是醫者。”
風雅吶吶地點點頭,說得也是,爹爹的醫術那么高超,若是自己都不能料理,其他人更不用說。
站了一會兒,風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頓時換上一副諂媚的神情,“爹爹,您要不要喝茶,風雅幫你倒一杯?”
“不用了。”
“那風雅幫您把桌子整理整理。”
還未等對方回答,風雅就開始著手收拾,只是手剛一伸便頓住了,這般齊整的桌面,她要怎么收拾?難不成把它弄亂了再收拾一遍?風雅想想,覺得此舉似乎行得通。
風雅還未對它伸出狼手時,頭頂傳來一清雅的聲音,瞬間讓她訕訕地摸摸鼻子。
“說吧,你想讓我做什么?”
眼前這一情景并不陌生,上次她讓他幫忙教小淮識字也是這般,現在除了她有事要拜托自己,他還真想不出有什么事。
“爹爹,真聰明。”風雅立即附和著。
樂正堇見她這般討好,不由莞爾,“說吧,別賣乖了。”
風雅瞅了瞅他幾眼才把此行的目的說出來,“爹爹,你能寫幾幅上聯給我嗎?”
“你要做什么?”
“我想拿它回去好好看看,學習一下,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就是因為對不出下聯而差點出糗,所以這次,我想一雪前恥。”風雅說得一番慷慨激昂。
“這次你似乎不是以上次的身份出現。”所以不存在一雪前恥的機會。
“咳咳,就算不是,我也應該學點不是?難道有這么一個才疏學淺的女兒,你這個當爹爹的很驕傲?”風雅說到最后,語音上揚,瞪著他。
才疏學淺?樂正堇搖搖頭,成語也用得這般“恰當”,有這樣的女兒,他確實讓他一點也驕傲不起來。
他忽略剛才她說話時閃爍的神情,也不追問她到底瞞著自己拿這些要做什么,嘴角輕掀,“磨墨。”
原本還準備一肚子話想要說服他,這兩個字輕飄飄一出,便將她所有的話語堵住,眉眼一揚,“得令。”
迅速地鋪好紙張,遂而認真磨起墨來。
他看了一眼靜立在一旁的人,見他在看她,立即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他越過她的視線,挑了一支筆,蘸了點墨水,凝思了一會兒,便低頭寫了起來。
風雅一邊磨著墨水,一邊靜靜地看著低首揮毫的人,烏黑的長發被隨意挽起,用通體瑩白的玉簪別住,幾縷細碎的發絲順著耳際垂落,抵住薄薄的白紙,彎曲成一個圈,隨著手臂的起落,時不時彈跳著,風雅看得有趣,笑彎了眼。
樂正堇瞥了一眼磨著墨都能自娛自樂的人,無言地嘆了口氣,繼續手底的事。殊不知,自己早已成為她人眼里的風景。
書房里寂靜無聲,只余那“唰唰”的衣衫劃過紙張的輕響,竹影中途進去換了一次茶水,見到房內一立一坐的場景,竟覺得分外的和諧,放下茶杯后,不由加緊步伐離開,因為不知為何,她竟覺得自己在里面連做一個動作都是清擾,進而會褻瀆這一份美好。
時間過得真快,風雅覺得一眨眼間,爹爹就將自己要求的對聯寫好了,她看了一眼沒有熱氣的茶水,嘿嘿笑了兩聲,興許是自己看得太專注了,才覺得彈指一瞬的錯覺。
她甩了甩泛酸的胳膊,轉頭見爹爹已經又翻開剛才未看完的書籍繼續看起來。
隨手拿起桌面上未干的紙張,膜拜之心溢于言表,但過后心中疑惑陣陣,眼前這人真的是之前拒絕越嬌和自己二姐的那個自稱沒有才情的人嗎?一點兒也不像呀!
“怎么,寫得不好?”正翻書的人挑挑眉。
“沒沒沒,是寫得太好了,連我這個什么都不懂的人,都忍不住要膜拜爹爹你了!”
風雅眼冒綠光,孺慕之情讓樂正堇舒緩了眉眼,“雕蟲小技。”
額,她沒聽錯吧?剛才爹爹是在傲嬌嗎?
風雅打了個哆嗦,爹爹這般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心態,絕不可能的事!一定是自己最近忙暈了,才不小心產生這樣的錯覺。嗯,一定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