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和父母住的那個小院兒有兩棟樓房，六層高，四四方方。我們家住在一樓，我有一間單獨的臥室，臥室有一扇窗，但因為在一樓房子地勢低，窗戶看出去就是被人行道擋了一些。但小時候好像人少車也少，不覺得很吵。有時候我就在窗前的書桌上寫作業，寫到外面全黑了，有幾個路過的行人還會站在我窗戶前往里看。小女孩兒還太小，沒有需要保護的秘密。

另一棟樓房就在我住的這一棟對面，中間擱著一個水池，水池里有假山，這個水池也不小，還有和我人一樣高的鐵護欄。即使這樣，我也因為貪玩掉進去過幾次。我有幾個兒時的玩伴就住在對面的那棟樓。有一對姐妹住在頂樓，我經常去她們家玩，好像她們父母總是不在家，我在她們家度過了很多自己父母也不在的日子。雖說樓房不高，但也是頂樓，周圍也沒什么遮擋，我特別喜歡爬上她們家陽臺，陽臺裝了防盜網，向外凸出去一截鐵絲網正好可以讓我一個人躺平。我會把姐妹家的棉被鋪在鐵架上就像撐一張帳篷那樣，然后我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看馬路對面的山和低矮的樓房，太陽會把我和棉被一起烤熱，有時我還會暈暈乎乎地睡著。現在想來，下面就是懸空，也真是黃昏膽大。

這棟樓里還有一個兒時的玩伴，她自己的家里面我倒是沒有去過，但她經常帶我們去她的外婆家玩。她外婆一個人也住在這棟樓，是整棟樓里唯一沒有安裝防盜網和陽臺窗戶的，從外觀上看就好像人臉凹下去了一塊，顯得很不協調。我們經常去她外婆家玩，有點像在探險。與其說是家，更像是一個山洞，山洞里的每一個房間都很黑，我們很喜歡從一個小山洞穿到另外一個小山洞，山洞里有仿佛上個世紀留下來的物品等待我們去發現，但這樣的物件極少，空的可以響起回聲，所有山洞連起來就像叢林一樣深不見底。在叢林里走累了的我們就會圍坐在客廳的地上，這里就好像叢林里一塊平整的草地。老人在客廳中央用木頭和各種椅子搭起來一張一米左右的床板，連我這種小孩子都要蜷著才能鉆進去，老人還用被單和一些破布在床板的一頭搭了半邊棚子，整個床就像小時候用紙疊的棚棚船，只是這艘小船只有一半有棚。這艘小船就好像擱淺在內陸上一樣詭異，我每次看著船的時候就在想老人是在擋風擋雨嗎，或者只是為了擋住光，可這分明是在屋子里頭呀，而這屋黑的都不用遮擋。有次晚上我們幾個小孩又去老人住的山洞里玩，幾個小伙伴甚至在草地上生起了火，沒有光又特別的濕冷，我們就圍著這團火一個個講自己想離家出走的心事，還有一些偉大的想法。這次聊的因為太盡興忘了時間，回家后還被打了屁股，父母擔心我不見了。

不見的是外婆，是不是小孩子的世界不用太費心，我們都沒有發現那間屋子再也沒見過老人了。那艘船越來越邋垮，山洞也越來越黑，老人的房子就好像一個正在坍縮的恒星，而她睡的那艘棚棚船最終變成了一個黑洞。

后來我搬家后，也有幾次路過，但那張臉上的凹陷已經被新的窗戶填平。可我怎么再看，那里依然還是一塊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