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啊！”

白石透過窗子，看向瀝瀝秋雨中的庭院。庭院中，排著三條長長的隊伍，這是在領取今日的午餐。

蠻武學院的午餐永遠是那么的單調，分為上等餐、普通餐、下等餐。但即便是下等餐，對于一上午的武技訓練之后筋疲力盡的學員們來說，也是難得的美味。

“咕嚕！”

白石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他羨慕的看著準備領取上等餐的隊伍，今日的上等餐是紫電鉆云豹肉輔以幾道素菜，再加一份藥菌湯，濃郁的肉香在雨中彌漫著鉆入他的鼻孔，讓他的喉頭不由自主地聳動。一份上等餐足夠補充一上午的體能消耗，并且能夠滿足下午的能量需求，只是對于囊中羞澀的他來說卻是個奢望。不過，能近距離聞著肉香就已經很不錯了呢，他很容易滿足。

窗外的隊伍并沒有因為下雨而慌亂，蠻武學院規矩很嚴，就連那些大富大貴人家的公子小姐，也只能站在雨地里領取午餐。當然這些穿著華貴的學員吃的無一例外都是上等餐，他們有意無意帶著些優越感，挺直長長的脖子斜睇著旁邊最長的普通餐隊伍。

這支隊伍要比其他兩支隊伍加起來都要長的多，看來普通餐是主流選擇。

普通餐，很是普通，一塊肉干，兩個素菜加白飯。

排在這支隊伍中的學員們表情各異，有的低頭不語，有的羨慕地看著那些穿著華貴的學員，有的則干脆別轉頭，看著旁邊的下等餐隊伍。

下等餐，顧名思義，最蹩腳的，一盆菜湯加白飯。

這根本就無法提供多少能量，只能說吃飽了事，武技訓練能有多少效果，看這支隊伍中學員們低垂的頭就知道。

但這些學員都還能衣衫齊整呢，而我呢？白石低頭看著自己打著補丁的破舊衣服，自嘲的搖了搖頭。

雨大了起來，庭院上方的天空略顯陰暗。

隊伍加快了移動，終于，學員們都如愿以償的拿著自己那份午餐迫不及待地離開。

“哐當！”一位滿臉橫肉的廚師將一個破籮筐拍在長條桌上，不耐煩的走了。

直到庭院空空再無一人，白石才咽著唾沫走出了屋子，向著那只籮筐快步走去。

他有些消瘦，眼神卻明亮，鼻子挺拔，嘴唇抿緊，臉如刀削，寫滿了倔強。衣服空蕩蕩的很不合身，袖管與褲管卻都太短，顯然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他一路踩著泥水，“踢踏，踢踏”來到籮筐前，看著筐中五個黑乎乎的饅頭，這其中有三個是屬于他的。

三個黑饅頭在晃著他的眼，一陣恥辱感化作血氣涌上他的臉頰，少年人天性中的要面子讓他感到無地自容。他咽了口唾沫，直起了身子，臉上浮現出剛毅來，困難只是暫時的。他本來可以不用這么艱苦，但是他的養父最近生病了，他寧愿自己挨餓，也要讓養父用好點的藥。

“呼！”

他長長舒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卻聽見后頭傳來踩著泥水的踢踏聲。他遲疑了一下，只拿起兩個黑饅頭，緩緩轉過身來，一張稚氣未脫的的臉如同山間小花般映入眼簾。

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叫做楚瀟瀟，是跟他一個班的學員，不過兩人并沒有說過話，他只知道她是個孤兒，她的父親是個獵手，半年前進入山脈深處捕獵妖獸，卻因為救護別人而與妖獸死戰犧牲，他敬重這樣的漢子，英雄的后人不應該如此落魄。

他在心里嘆息，他也是個孤兒，從小就被遺棄在深山之中，是他養父無意間發現，將他帶回蠻武城養大。相比之下，有養父悉心照料的他要比楚瀟瀟幸福多了，故而他每天都給她留下一個黑饅頭，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楚瀟瀟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牙齒咬著下唇欲言又止，朝著白石下意識的露出了笑容。

白石故作輕松的朝她點了點頭，大步離開。這段時間以來，兩人一直沒有哪怕一句交流，既有著一種困境中的互相無言鼓勵，也有著一種尊重，想要刻意忽視掉對方的難堪。畢竟貧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貧窮而喪失尊嚴，他們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感受到了溫暖與尊重。

他找了處墻根坐下，狼吞虎咽地埋首嚼著黑饅頭，忽然云收雨歇，天空現出幾分亮色來。他仰頭看著天邊隱約的彩虹，心頭暢快極了。想到養父的慈祥，他的心頭就充滿暖流，生活的確窮困，但他并沒有感到灰心。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發誓要用自己的雙手讓自己出人頭地，讓養父過上好日子。

很快，兩個黑饅頭填入肚中，他意猶未盡，每天的武技訓練消耗大量體能，十幾個饅頭都抵不住。

果然，下午的武技訓練進行了兩個時辰還沒到，他的肚子就已經餓得不行，而且還一陣陣氣血上浮，四肢無力，不過他還是咬著牙跟隨武師的指令出拳、出腿，力求動作標準有力。

“嚯！嗬！”

隨著饑餓感的加劇，他越來越感到頭暈目眩，連意識都幾乎模糊起來，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將自己打著顫的雙手與雙腿去機械地完成動作。

“嗡！”

耳朵響了一下，他本已模糊的眼睛重新看清了四周，每日負責教習他們武技的周武師就站在他的旁邊，他連忙咬了下舌頭，竭力保持頭腦清醒，身子差點就失去平衡摔倒。

周武師搖了搖頭，走了開去。“要想進入蠻武圣堂，不僅要有優秀的天賦，還要勤學苦練。我要奉勸你們一句，蠻武學院學費昂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不要因為一時的腦子發熱，就忽視自身的資質，糟蹋了父母辛苦掙來的錢。英雄夢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天賦不好，是在做白日夢，更是在吸父母的血。尤其是那些資質不好還不肯勤學苦練的學員，進入學院三個多月，居然連基本動作都做不好，這樣的人還是趁早離開這里，留下也是浪費青春，更是在禍害家人！”

周武師鏗鏘有力的話語，鉆入了白石的耳朵，讓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體，尤其是那近乎大吼的最后一句，就像是一盆冰水澆在他的腦中。

他猛地抬起頭來，周武師的眼神恰好向他射來，大概資質不好還不肯勤學苦練的學員就是在說他吧。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資質差，養父常說，當年在深山發現他時已經奄奄一息，帶回來后幾乎每一個人都說養不活，可他卻神奇的活了下來，這充分說明他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而且，他進入蠻武學院之后便一直發憤圖強，刻苦學武，從來不肯懈怠，幾乎每一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為此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他只是太過饑餓而已。

周武師的話語如同釘子一樣，釘入了他的心中，疼痛無比，周圍學員投來的輕蔑眼神，更讓他感到屈辱。

他深吸了一口氣，挺起了胸膛，貧窮使他落魄，卻并沒有使他自暴自棄，養父只能給他這樣的生活，他從不埋怨，相反，他以養父為榮，他更急切地想要報答養父的救命之恩、養育之恩。甚至他還想進入蠻武山脈深處，找尋自己的身世之謎。要想做到這一切，他就必須要成為靈修。

他們這樣的武者被稱為靈武者，將身體鍛煉到一定程度，就能啟發天賦中的圣靈，從而成為靈修。

圣靈可以是靈獸，也可以是一棵樹，一塊石頭，甚至是天地間通靈的一團氣，各種天材地寶通靈者，便可稱為圣靈。

像周武師的圣靈便是一頭青獅，能夠將自身血脈轉化為青獅血脈，這個過程叫血涅，乃是靈修五涅的第一涅。

靈修五涅，是指血涅、元涅、靈涅、道涅、界涅，不過上古典籍記載，這五涅之后還有混沌涅、法身涅、虛無涅以及最神秘的第九涅，九涅者，能吞天滅地，毀滅世界。當然，九涅只是個飄渺的傳說，經過幾千年的考證，蠻武城所處的這個世界，公認的修煉體系，只有五涅。

即便是五涅，能夠達到的人也是鳳毛麟角，至少蠻武城自古以來沒有出過一個，就連實力最強的蠻武城主，也只有元涅三重的修為。

“或許你們中間的天賦卓越者，血脈中潛藏著圣靈。但是你們要記住，如果不將身體努力修煉到極限，達到通靈三重并開發全部潛力，圣靈是不會蘇醒的，天才也只能成為廢材！當然，那些身體中沒有圣靈存在的學員也別氣餒，只要到了通靈三重，就能通過蠻武圣堂的祭壇短時間進入圣靈界，得到圣靈的眷顧并融入身體，同樣能夠成為靈修。”周武師眼神掃視四周繼續侃侃而談，唯獨忽略了白石，大概在他眼里白石已經是個徹底的廢人。

通靈三重，白石喃喃念著這個詞語，這是靈武者介于靈修之間的一個境界，他現在隱隱有些感悟到了這個境界，只是卻沒有機緣破門而入。

養父林巖當年是林族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剛邁入通靈三重便給同族的強者暗害，此后更是因為血脈受損，再也無望習武，后來還給林族趕出宗族，成為凌辱踐踏的對象。

這一直是養父林巖的心頭之痛，刻骨之恨，為了替養父完成心愿并且討回公道，他無論如何都要成為靈修，進入蠻武圣堂這個蠻武城最為核心的武力中樞。

“休息一會，養足精神，希望等會能看到作為武者應有的精神氣貌。”周武師再次向著白石瞪了一眼，一付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白石苦笑著搖了搖頭，饑餓感始終在燒灼著他的心神，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打坐調息。一股無力感在蔓延全身，在侵蝕他的意志，仿佛有千百個聲音在他耳邊說，放棄吧，躺下吧。

離開蠻武學院當一名普通武者，就能跟楚瀟瀟的父親那樣以獵取妖獸為生，雖然兇險卻足以讓他與生病的養父擺脫當前的窮困。可是養父的遺憾、仇恨，報恩，這些詞語，瞬間涌向他的心頭。不，絕對不行。

他憑空生出一股斗志來，他絕對不能輕易放棄，會有辦法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廢物！”

眼前一暗，一道身影遮擋住了光線，這是一張寫滿跋扈的臉。“趁早滾回去吧，你根本就不配待在蠻武學院，留下來也是個笑話。”這張臉的主人，穿著華貴的鑲著金邊的練功服，雙手負在身后，高昂著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輕蔑。

白石冷冷地看著對方，緩緩的站了起來并不說話。眼前這個讓他討厭的家伙叫做林棟，林棟的父親正是當年暗害養父林巖的罪魁禍首，自從進入蠻武學院之后，這林棟就一直對他冷嘲熱諷極盡挖苦之能事，甚至處心積慮想要陷害他，將他趕出蠻武學院。可以說，上一代的仇恨延續到了他們頭上，卻更加深刻。

他從小就飽嘗林族子弟的欺壓與凌辱，更沒少干架，跟林棟等人從小打到大，身上有幾處傷疤便是拜林棟所賜。只是在林棟三年前進入林族家傳武學堂之后，戰爭才停歇。

林棟站到了白石面前，兇狠地眼神仿佛要將白石生生吞下，“小雜種，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要成為靈修，將來好替你那個廢物老爹報仇嗎？真是可笑！對于我們林族而言，你不過是一只卑微的爬蟲而已。我的修為早就到了通靈第一重，近日有望突破進入第二重，你永遠都只能被我踩在腳下。我會讓你明白，什么叫做絕望！”他得意地大笑，用戲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白石，然后揚長而去。

白石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背過身去，他從來不會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對敵人最好的報復就是迅速提升實力并將其遠遠甩在身后，讓對方永遠生活在恐懼之中。

通靈三重，他喃喃念著，感覺身上的血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