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甯察覺到她對自己的走神有點不滿,于是轉了個話題。
“你腿不是傷著了嗎?”
事實上,洛北甯聽了她剛才絮叨的前半部分,已經對她略有改觀,在他以前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個家境優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連多走幾步路都會喘口氣的嬌嬌姑娘。
“其實不礙事的。”她早就放下了拐杖。
“不礙事還拄著拐杖來支教?”洛北甯覺得她也挺神奇的,“你變了,程愿。”
“你也一樣。”
幾年的時間,他們都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那個清朗熱心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程家小姐。
車子抵達園子小學校門口,洛北甯熄火,下車,想幫她把車里四個大塑料袋提出來。
程愿搶先一步,已經兩手拎起塑料袋,往地上一放,順便幫他關上車門。
“謝謝你,洛隊長。”
洛北甯再次訝異,隨后朝她伸出手,“給我吧,我幫你拎進去。”
“不礙事,這些東西我還拎得動。”
程愿沒有讓他幫忙,自己一個人提了四大袋東西往學校內走。
洛北甯看了眼已經黑透的天色,搶上前幾步,一下從她手里提過塑料袋子。
“我來吧,一會兒讓人看到,會覺得我沒有風度。”
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
既然都把她送到學校門口了,也不差這幾步路。
洛北甯力氣大,程愿搶不過他,最后也隨他去了。
“謝謝你了。”
她的這一句道謝,反倒讓剛才在車上還熟絡的兩個人,關系一下變得生分起來。
雖然她走在他身側,但是他感覺到了疏離感。
幫她把東西都提到宿舍門口,洛北甯停下步伐。
“那就送到這里了,我回去了。”
“那我就不送了。”
“嗯。”
洛北甯轉過身。
隔壁宿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俞潔探出一個腦袋,看到程愿,她一下高興起來。
“呀,阿愿姐姐,你回來了啊。”
轉眼看到門邊立著的穿著藍色消防備勤服的高大身影,她又被嚇了一跳。
“這,這是……”
“陸搜基地的隊長,洛北甯。”程愿介紹,“我去他們單位送信,洛隊長送我回來的。”
“消防隊長?啊,是之前雪災來救援過的消防隊長嗎?”
“是他。”
“你好,隊長,我叫俞潔,也是這個學校的支教老師。”俞潔溫婉大方地和洛北甯打招呼。
洛北甯簡單地點頭示意,“洛北甯。”
說罷就要離開。
俞潔叫住他,又問程愿:“你們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程愿看了眼塑料袋里的食材,“俞老師你吃了嗎?”
“我也沒有呢,阿愿姐姐。”
“要么去鄉鎮府吃?”程愿邀請洛北甯,“洛隊長,天晚了,你又大老遠送我回來,不如吃個晚飯再走?”
洛北甯回頭,對上程愿的眼神。
她目光真誠。
洛北甯看了眼左手腕上的運動智能手表,已經五點多了。
“不了,你們吃吧。”他委婉拒絕了。
“你現在不吃,回去隊里,你們單位食堂也沒飯菜了。”程愿很清楚消防基地的作息。
“你不用擔心我的事情。”在俞潔面前,洛北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如果你們要去鄉鎮府吃晚飯,我可以順路捎你們過去。”
程愿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再說什么。
上車的時候,程愿下意識按住了副駕的門把手,隨即反應過來,她坐到了后座,與俞潔一起。
洛北甯從后視鏡里看了程愿一眼,調轉車頭的時候,突然發現副駕上留著他買給她的那瓶礦泉水和那一罐西瓜味口香糖。
程愿這時候也發現了,她剛才下車的時候光顧著拿那幾個塑料袋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俞潔,再看看已經專注開車的洛北甯,咬了一下嘴唇,選擇了沉默。
三人一路無言,直到車子穩穩停在鄉政府大門口。
程愿正欲下車,洛北甯叫住她:“你的東西。”
他指的是副駕上的水和口香糖。
程愿愣了一下,“把口香糖給我吧。”
洛北甯側過身,把副駕上的口香糖遞給她。
程愿接過,向他禮貌道了謝,然后下車。
她站在路邊,目送洛北甯的車絕塵而去,逐漸融入夜色里,她的內心忽然有種悵然感。
她就這么站著,久久沒動。
夜風吹起她隨意扎在腦后的頭發。
俞潔看著她的身影,忽然覺得這一幕像極了她初見她的場景——程愿第一次來園子小學的時候就是這樣,拄著拐杖,遙望一個地方,眼神清遠。
此刻,程愿望著洛北甯離去的車影,也是這樣清遠的眼神。
“阿愿姐姐,你在想什么?”俞潔忍不住問。
程愿收回目光,隱下眼底深處的一抹悲傷。
“我在想,我還是可以吃無數頓飯的。”
和他。
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次,下下次,總會吃上想吃的飯的。
她不急,來日方長。
*
從園子鄉開出來,洛北甯沒有直接回隊里,而是去了錢巍然在縣里的家。
此時晚上七點多,錢巍然和妻子曾素芬已經用過晚飯,但仍然在餐桌上留了大半的菜,餐桌正中央用大湯碗盛起來的椰子雞還冒著熱氣兒。
洛北甯一到,錢巍然就招呼他坐下,“來來來,北甯,喝啤酒還是白酒?”
不等他作答,錢巍然又說:“還是白酒吧,這里的白酒很出名,在G省,當然是要喝白酒了。”
錢巍然開了一瓶老窖白酒,“怎么樣,北甯,53度的。”
洛北甯失笑,“你明知道我喝酒不在行,還開53度的。我喝啤酒,錢大哥。”
曾素芬給洛北甯拿來碗筷,斜睨錢巍然一眼,“老錢,你這個高度數的酒桌文化可不能要,北甯南方人,喝酒不行,就讓他少喝點兒,你自個兒喝你的白酒去。”
曾素芬今年四十七歲,因為錢巍然工作調動原因,隨他一起到了G省,現為縣婦聯主任,兩人育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因著兒子在老家生活讀書,一家三口聚少離多。為此,曾素芬看小自己十幾歲的洛北甯像是弟弟,又像是半個大兒子。
“來,北甯,吃這個雞,我們都沒動筷,就等你來吃,多吃點。”曾素芬給他夾了個大雞腿。
“謝謝嫂子。”洛北甯忙遞碗接過,“嫂子吃過了嗎?”
“我們都吃過了,老錢就等你來喝酒。”曾素芬在一邊坐下,關切地問道,“聽老錢說,你剛去了趟園子鄉?那里可遠著,窮鄉僻壤的,原來那有幾個孩子,家里讓輟學,鄉里面找我們單位去開導教育的。”
曾素芬想起那些大山里的孩子,嘆了一口氣,“想到那些留守兒童,我就想到我家阿皓。”
“你這哪能比啊。”錢巍然擺擺手,不以為意,“咱們家阿皓這小子,一線城市的居住條件和教育水準,很不錯了。那園子鄉的孩子又是什么情況,根本沒法相提并論,你也別沒事多瞎想,瞎操心。”
錢巍然朝洛北甯遞過一瓶啤酒,“小子,喝啤酒就先干一瓶。”
洛北甯接過,開蓋,先喝了一口,熱辣的酒水流過喉嚨,下肚,刺激得他瞇起眼睛。
“對了,那封信在你那里?”洛北甯突然想起來,“給我看看,我還沒看過信上寫了些什么。”
“我給阿年那小子了。”
“給阿年干什么?你不是說要讓報社宣發出去。”
“怎么著也得給人家學生寫一封咱們隊的回信,我讓阿年去寫了,阿年平日里愛讀書寫字的,他接這個活兒再適合不過了。”錢巍然拿手指輕敲飯桌桌面,身上的政治教導氣息不減反重,“北甯,我跟你說,這個東西,必須得給他回信,回完信,再聯系報社的同志們一起報道出去。”
說罷,拍拍洛北甯肩膀,“改天,阿年寫完回信,還得勞煩你再跑一趟園子鄉,給人學生送過去。”
洛北甯咀嚼碗里的雞腿,淡然道:“既然阿年寫的,那到時候讓阿年跑一趟送過去吧。”
現在在洛北甯眼里,園子鄉和園子小學這兩個地方,是和程愿這個人劃上等號的。
洛北甯并不想讓自己滿腦子亂麻,他心里暗暗發誓,如非搶險救援,再也不會去園子鄉,否則他是一只豬。
想著,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拿過錢巍然手邊的53度老窖白酒,“來吧,錢大哥,陪你喝一杯。”
“哎呦呦。”錢巍然見了,稀奇得不得了,“以往怎么勸你喝烈酒,你都不肯,怎么今兒個自己喝起來了?”
“等等別喝大發了。”曾素芬擔心道。
錢巍然道:“素芬,家里還有花生米嗎?拿一碟花生米來。”
今天,他要和洛北甯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