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慎極度疲憊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熟悉街道。
一棟幾近廢棄樣子的七層老樓，在一片低矮的雜亂無章的窩棚房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地鶴立雞群。
蒼黃的路燈下，斑駁陳舊的墻上爬滿了駭人的裂紋，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當初萬慎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很擔心它會突然垮塌下來。倒不是萬慎有多無聊才會操心這個，而是這棟危樓的下方，就是自己住的窩棚。
萬一要是塌下來了，第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但是結果這棟破樓遠比萬慎想象的堅強，三年有余了，依然很頑強地矗立著。就像這片貧民區組成的外城邊緣區域一樣，頑強地存在著，而且越來越龐大。
“吱呀……”
路燈下的一間窩棚前，萬慎疲憊不堪但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然后極為輕緩地關上。
“是誰？”一道稚氣清亮的聲音響起，充滿了警惕。
“阿梨，是我。”萬慎沒想到還是驚醒了蘇梨。
“慎哥，你回來啦！”一個身材嬌小的嬌俏少女，如乳燕投懷一般鉆到了萬慎的懷里，看上去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比萬慎矮了一個頭。但其實蘇梨已經十八歲了，和萬慎差不多大，似乎是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顯得特別的矮小。
蘇梨是萬慎來到這個世界后，遇到的第一個好人。第二個是周炭，當然現在不是了。
萬慎有些恍惚，當初他是被蘇梨撿回家的。
那時萬慎在這座城池的邊緣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沒有記憶，又身無長物。所幸，言語文字還能相通，否則連交流都是個大問題。
他和蘇梨三年來相依為命，對于萬慎來說，蘇梨就是他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
萬慎嘆了嘆氣，略顯遲鈍地摸了摸蘇梨的腦袋：“讓你擔心了。”
蘇梨搖了搖頭不說話，反而蹭了蹭萬慎的手心，像只溫順粘人的小貓咪。她深吸了一口氣，她習慣地聞著萬慎身上熟悉的味道，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她慌張道：“你受傷了？還有你的身體怎么這么冰涼……”
“沒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萬慎沙啞著喉嚨說完，僵硬地摸著蘇梨腦袋的手，頓了一下。
“咦？”借著窗外的路燈，他低頭看到的是一個寸頭少女。
“你怎么把頭發剪了。”看到和自己一樣，變成了寸頭的蘇梨，萬慎奇怪不已。
蘇梨這個樣子，有些怪異，又有些怪異的可愛。
蘇梨倔強地踮起腳尖，伸手摸了摸萬慎的寸頭：“我要向你看齊啊。”
一張沒有被黃斑癥侵襲的白嫩的鵝蛋臉上，兩顆小虎牙，白得出奇。蘇梨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但是和其他普通人又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沒有黃斑癥。
就很特別。白凈的臉龐讓她在貧民窟中鶴立雞群，再加上那一頭黑長直的秀發，羨煞了不知多少人。
蘇梨灑脫地一笑。
“再說了，寸頭打理起來，多簡單啊。隨便一抹就好了。”
“頭發多了，麻煩，而且頭發竟然能換錢，一舉兩得，多劃算啊……”蘇梨得意地將手攤開，掌心是一卷鈔票，放眼都是一張一張皺皺巴巴的一元面值的紙鈔。
“喏，二十塊錢。厲害吧！”蘇梨眼睛亮亮的，接著興奮地說道，“加上這些，就能湊齊你進尉所的捐資費用了。”
萬慎愣了愣，心里奇怪，頭發竟然這么值錢。
二十塊錢，不少了，這個世界的貨幣系統和萬慎之前的世界并不一樣。這二十塊錢，甚至都夠他們兩個生活一個月了。
“阿梨很厲害呢！”萬慎沉默著點了點頭，心里觸動不已。他明白，蘇梨和周炭不一樣，蘇梨還是蘇梨。他沒有多說，只是將蘇梨緊緊地摟著。對于蘇梨來說，對于一個愛美的女孩子來說，對自己的長發有多珍視，萬慎心里是有數的。
“夠了，夠捐資的費用了！”萬慎的聲音有些低沉和沙啞。
他看了看眼前細小泛光的文字，他發誓就算自己一直是這副活死人的狀態，他也要守著蘇梨，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們以后的生活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嗯。”蘇梨乖巧地點頭，臉上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笑意。
微弱的路燈光從窗戶外投射下來，一對不是兄妹的兄妹，相互依偎著，似乎有光，照亮了前路。
或許是等到了萬慎安全回來，又或許是萬慎的懷抱特別有讓人安心的魔力，蘇梨睡著了。
萬慎有些好笑：“這……站著也能睡著啊。”
他抱起蘇梨，將她放到了里屋的床上。
輕輕蓋好被子，萬慎盯著蘇梨嬌俏的小臉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最終在對方額頭上憐惜地親了一下。
他剛要起身離開，忽然一道妖媚慵懶的聲音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突兀地響起。
“怎么？剛偷親完人家，就想要跑嘛？”蘇梨睜開了雙眼，眼睛微瞇，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戲謔笑意。
“呃……”萬慎一陣尷尬，甚至尷尬到忽略了蘇梨的反常。
“阿梨，那個……”萬慎老臉一紅。
“那個什么？”蘇梨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玩味地看著萬慎，下一秒欺近萬慎身前，白皙的手指挑起萬慎的下巴，雙唇靠近，魅惑慵懶地吐氣道，“是看上我了嗎，嗯？”
萬慎這時候一激靈，反應了過來，驚怒道：“不對！你不是阿梨！”
“你是誰？”
萬慎整個人臉色劇變，警惕無比地看著面前這個和蘇梨長得一般無二，但是氣質神態完全不一樣的少女，“你把阿梨怎么了？”
蘇梨雙眼微瞇，若有所思地盯著萬慎，然后展顏一笑：“我？我不就是蘇梨咯。”
“別裝了……”
“你不是。”萬慎神色焦急而堅定。
蘇梨是單純可愛的性子，可是眼前的這個少女，這妖媚慵懶的樣子，完全和蘇梨天差地別。
“蘇梨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就算樣貌再相似，但性情卻截然相反。
“呵，無趣。”蘇梨忽然變臉，冷傲地說道。
“少年郎，初次見面，記住了，我叫蘇凜。你可以稱呼我，蘇凜大人。”
萬慎眉頭皺起，盯著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少女，臉色陰沉如水。
“我不管你是誰？我只想知道，蘇梨呢？”萬慎全身都警備著，甚至在暗暗嘗試著催動藏在影子里的黑霧，但是發現依然紋絲不動。
“蘇梨？”少女又恢復了一副慵懶的樣子，輕笑道，“她把自己給賣了。”
“你胡說……”對于少女的話，萬慎下意識反駁道。但是忽然心頭一震，他想到了什么，低頭看向手里的那卷鈔票。
難不成……
“賣……賣給了誰？”萬慎聲音隱忍而顫抖。
“我咯。”
“你耍我……”
“嘁……”少女見萬慎一副隨時暴起傷人的樣子，擺擺手繼續說道，“算了，不逗你了。這么多年沒醒來，正想和人多說說話呢，少年人性子就是急躁！”
“嗯？怎么讓你明白呢？”蘇凜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苦惱。
“這么說吧，我是蘇凜，也是蘇梨。你或許可以認為我們是一對姐妹，只是共用了一具身體。”
“現在她睡著了，我自然就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