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到呂家村有十五里路的樣子，呂峰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村東頭的那顆老柳樹。

離家越近，步伐也越慢，近鄉心怯，呂峰心里十分忐忑，他不知道應該以什么的面孔去面對已經在自己眼前消逝了近十年的父親，這是他在這個世上所知道的唯一一個近親，哪怕前世自己結婚了，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原因很簡單，他是在四十歲那年才結的婚，而結婚對象是一位帶著兩個孩子的二婚女人，所以他對要孩子這件事上，選擇了放棄。

“大學生回來了？”

在回村的路上，碰到一個個村民跟他打招呼，腦海深處的記憶也隨之慢慢蘇醒，不過畢竟時間太久，加上現在眾人的面孔都比自己記憶當中的要年輕太多，所以一時間有好多人的名字他都想不起來，只能微笑著點頭示意。

好在前面給大家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默寡言，所以對于他這種不開口喊人也沒人在意。

在離家還有不到百米的時候，呂峰停住了腳步，院子里那顆棗樹此刻正擺動著枝條，上面還掛滿了一顆顆青紅交替的棗子，這棵樹承載了他童年時候所有的回憶。開心的時候在下面坐著，不開心的時候依舊是在下面坐著，仿佛自己的童年就是在這顆棗樹下度過的。

此刻讓他停住腳步的是因為棗樹下面躺著一個人，一個頂著滿頭的亂發，滿臉胡子拉碴的男人，呂峰的鼻頭一酸，盡管這一世只有一周未見，但是對于此刻的呂峰來說，父子兩已經陰陽相隔了近十年。本以為自己對他的感情一直都是恨，畢竟上輩子加上這輩子，這個男人都未曾管過自己，但是真的再次見到他的時候，除了鼻子發酸，更多的還是思念，思念那個走路都吃力，卻依舊堅持每年都要去看自己一次，思念那個喝了再多酒，都會堅持去廚房給自己做飯的男人，盡管做的飯是真的難吃。

深呼吸一下，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抓著背包帶子的手緊緊的握了一下，然后邁著大步朝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院子走去。

走到這個連院門都沒有的院子，呂峰對著躺在棗樹下的男人喊了一聲：“大，我回來了。”

男人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身子，不過身子只離開椅靠幾公分，就再次躺了下去，輕聲“嗯”了一下，就繼續閉著眼，享受著棗樹所帶來的陣陣涼風。要是此刻呂峰能夠看到他背對著呂峰的那只手，就會發現他的那只手此刻緊緊的握住椅子的扶手。

見父親沒有搭理自己，呂峰也沒有多說，而是徑直進了屋子。等聽到呂峰進屋，呂國民才緩緩睜開眼，回頭看了一眼剛邁步進屋的兒子，眼神當中多了些許復雜。

呂峰回到家，看到亂糟糟的家，放下背包就開始收拾。外面躺著的呂國民，聽到呂峰正在收拾屋子，臉上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不過很快就收了起來，繼續閉著眼假寐。

忙活了一兩個小時，呂峰做好了午飯，抬頭透過那已經透風的窗戶看到依舊如同剛回來時候看到的那般躺著的父親，開口喊了一句：“大，吃飯了。”

這次呂國民沒有猶豫，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身，并且大聲的答了一聲：“來了。”

等他進了屋子，才發現桌子上面放著兩盤菜，以及一瓶酒，說實話，菜是什么菜他還真的沒有注意到，因為他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桌上的那瓶酒上面了。

“撿錢了？怎么還有酒？”說話的同時，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嘴唇，那樣子像極了饞嘴的孩子。

“咱爺倆喝點吧！”

呂峰把酒打開，倒了兩杯酒，對著還沒落坐的呂國民說道。

這下呂國民頓住了要伸手拉開椅子的動作了，在他的記憶里，兒子不管是什么時候，都不曾跟自己說過這么多話，最多也就一句話，比如“吃飯”，多一個字都不會對自己說，他心里很清楚，兒子恨自己。

然而今天，兒子不僅叫了自己，還告訴自己要跟自己喝一杯，這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要怎么應付兒子的話了。

看到父親站在原地沒有落座，呂峰幫他把椅子拉開，然后對著他說道：“坐吧，今天家里沒東西，所以隨便做了兩個菜，酒是我這幾天賺的工資買的，從小到大咱爺倆就沒正兒八經的坐在一起好好吃過飯，聊過天，今天咱們一起好好聊一聊。”

拉開椅子以后，呂峰直接動手把呂國民拉到椅子前面，并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發力，示意他坐了下來。而呂國民則滿腦子都是呂峰剛剛的話，身體機械的按照呂峰的指示在動。

一直到他坐在凳子上面，并且接過呂峰遞來的酒喝了一口，這才反應過來，看向呂峰眼神都有點懷疑。

要不是呂峰這張臉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現在他真的懷疑是不是有人換了張自己兒子的臉坐在自己面前。

端起桌子的酒杯又喝了一口，呂國民忍不住伸手在呂峰臉上揪了一把，在確認這張臉是真的以后，才開口說道：“你小子這出去一趟改性了？之前不是不愿跟我多說一句話嗎？怎么今天想跟我談談？”

面對父親的疑惑，呂峰并沒有解釋，而是端起酒杯對著他說道：“先好好嘗嘗，再過段時間可就買不到了。”

在呂國民那驚訝的目光中，呂峰仰頭把酒杯里的酒給喝掉，還別說，這年頭的酒就是香。前世自己的那個養子也會買酒送給自己喝，可是不管怎么喝，都感覺沒有滋味，現在想想，不是酒不對，而是送酒的人跟自己沒有那種血脈的牽連，所以才會覺得酒沒味。

“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回來跟變了個人似的？”呂國民皺了皺眉，不過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拿起桌子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小口的抿了一口。

“沒事，就是突然發現自己在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所以想對你好點。”

呂峰咧嘴一笑道，這下呂國民差點沒蹦住，好在他也活了這么些年，不至于當場落淚。

“剩下的我留著下次喝，飯我就不吃了，村頭老張找我打牌，你自己一個人吃吧！”

呂國民先是把杯子里面的全都喝掉，然后伸手把剩下的茅臺酒全都拿了過去，接著站起身就朝著里屋走去。

看著桌子上面一筷子都沒動菜，呂峰突然笑了，自己端起碗，吃了起來。

父親的突然起身離開，讓他意識到，其實這個男人對很愛自己，只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