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陣哀樂吹吹打打后，工作人員把我從靈臺上抬下來推到火化車間，妻子全家人再次前來和我告別，妻子俯下身子，輕輕地撫摸著我冰冷的臉，泣不成聲，大滴大滴眼淚掉在我的臉上，她想把掉在我臉上的眼淚擦干，可是一擦，我的臉上就留下一道道泥塑般的抓痕！工作人員把妻子的手拿開，按下按鈕，把我送入火化爐子。

師傅說：“還需要等半小時，鈴聲響你們就進來吧，大家都到外面等候去。”表哥和表弟扶著妻子到外面槐樹下等候。槐花正濃，一串串潔白的花兒撲天蓋地，一陣風兒吹來，花瓣飛雪般飄散在人們的頭發上、衣服上、地上，仿佛是為遠去的靈魂哭泣、為活著的人哀傷！

鈴聲響了，妻子家人又回到車間。一到我的骨灰面前，妻子就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站也站不穩，表哥和表弟一邊一人緊緊的勾住她的手臂，可是她抖的勁并沒有減弱，他們只好用手摟著我妻子的腰，我到對面看了看，他們都已哭成淚人！我真想上去換他哥倆，去扶住妻子，可是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我的家人都死哪兒去了呢？怎么就沒人進來呢？你們幾個女的搭把手照看一下我妻子會死嗎？

我看見我的身體已變成一堆白灰，師傅用一個小刷子扒拉著骨灰，可能是在找我身體里留下的鈦合金門靜脈支架，這可是大姐在葬禮前特意交待給師傅的任務，聽說尸骨里有鐵器是大忌！還真找到一金屬樣的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支架，反正師傅說就是這個了！然后師傅用一張紅布包裹了骨灰裝進那高貴的骨灰盒。

我又出發了。當然，靈車的駕駛員最后還是找到人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可能是妻子的同事吧。妻子的表哥捧著我的骨灰盒，表弟幫我撐傘，妻子抱著我的遺相，送葬的人一路相隨到了山腳，女人們就先回了，剩下的男人們都去墓地。我們這兒女人是不能葬墳的，否則會壞了風水！

一個60開外的老頭和一群小伙子早在那兒等候了。老頭雙手接過骨灰盒，對天行了禮后放下盒子，拿出羅盤東放一下西放一下，一會兒往前走，一會倒著走，瞇著眼睛念念有詞，然后又拿著鏟子鏟了點土向天上揚去，躲閃不及的他脖子里都灌了不少土，他邊抖邊說，好土！好土！他抖完土，把羅盤收進包里，問誰是家屬？請過來一下。表哥說他是。那老頭說方位已定好了，過來看看。表哥說不用看了，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老頭說，不行，你必須看，這事不能隨便，你要親自點頭同意。表哥過去看了一眼說，行，您說了算！老頭看了看時間說時辰未到，先休息一下。然后他抱著一只羽毛華麗得發亮的大公雞繞著墳壇走了幾圈，邊走邊低聲自言自語，大概是一些叫魂的話吧！繞完墳，就說吉時已到，叫人把骨灰盒放進墳壇里，命幾個拿著鏟子、簸箕的小伙子蓋土，一會土就堆圓了。堆完土，老頭命一個胖胖的小伙子把那只雄赳赳氣昂昂，腳上綁了絆腳線的大公雞給殺了，胖小伙伸手去抓，受了驚嚇的大公雞喔喔大叫，撲騰著翅膀，想跑跑不成，想飛飛不動，小伙蹲在地上用雙腿夾住雞翅膀，一手把雞頭往后扳，另一手拔去脖子上幾根雞毛，然后拿著一把小刀照沒毛的地方割下去，雞血從口子那兒噴流到碗里，濺起的血末子把碗邊的地都淋紅了一圈，不一會兒就只剩幾滴哩哩啦啦的血，胖小伙，就把雞頭往翅膀下一塞，把雞丟在一旁，雞撲騰了兩下就沒氣了，然后胖小伙把血端到老頭面前，老頭又念念有詞，“依哦依哦”半天，念完他把半結塊的雞血劃成小塊小塊撒在墳周圍。整個儀式到此結束。

女人們都已去辣子雞飯店等候，男人們也隨后就到。幾個姐姐已經在門口迎候先生了，三姐站在最前面，一臉虔誠，連聲說辛苦您老人家了、辛苦老人家了，雙手握著老師傅的手把他牽到早已選好的上座。落座后，她馬上就問：“今天一切都好吧？”先生，摸著沒胡子的下巴說：“那當然好了，不好我還來這兒，我跑還來不及呢。”

“那太好了、太好了，太謝謝您了。”

“請問您是尊夫人嗎？”

“不是，不是，我是三姐。”

“小倩，小倩，快過來謝謝先生。”二姐忙把妻子叫過來。

“謝謝您。”

“不用客氣，今個兒日子好，你吉人自有天下，你過了這個坎就好了。“

“先生，那我把辛苦費給您付了吧，880元是吧？”

“我的是880元，但剛才還有一些陽氣旺盛的小伙子隨我去了，他們也辛苦呀，又是挖又是掘，出了幾身汗，主要是給你丈夫壯膽，他沾了這群二楞子的陽氣，黃泉路上誰也不敢為難他了。”

“是呀，是呀，多虧老先生想得周到。”三姐忙說。

“那要付我少錢呢？”妻子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來了13個人，一人100吧，少了也對不起人家，多了也不合情理。”

“你帶了夠嗎？”大姐問道。

“我先數數再說。”妻子道。

“這錢得帶誠意，這種事情必須親力親為才靈，是不是，先生？”二姐道。

“對、對，實在不行可以先墊一下。事后主人再還也行。”先生道。

妻子忙打開錢包，數了數錢，不夠，幾個姐姐也打開錢包找錢，但妻子沒有理會，起身就到岳父跟前，岳父從里邊的衣袋里拿出一搭沒有拆扎帶的錢給妻子，看來岳父早就準備好錢了。妻子數好了錢交給先生，先生數了錢，遲延了一下才收起錢，妻子忙問道：“算錯了嗎？一共2180元吧。”

“沒錯，沒錯，先吃飯、先吃飯。”先生敷衍地應答。

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妻子也是納悶，難道還不夠嗎？還要紅包嗎？短短的個把小時就幾千塊還不夠嗎？這生意太好做了，簡直就是無本萬利！

飯菜已準備好了，大家都吃上了。剛才“揮汗如雨”的小伙子們現在也是“揮汗如雨”，他們觥籌交錯，邊吃邊打趣，飯廳熱鬧起來了，服務員穿梭在席間又是倒酒又是添菜……

已經退休的大姐夫年紀和老岳父不相上下，可能是相同的年代感把他們連在一起，他們倆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酒，但都沒有說話。坐在對面的二姐夫還在銀行上班，臨近50也才混到銀行的部門經理，他一直正襟危坐，好像是來上班的。三姐夫紅光滿面，頻頻舉杯，給在坐的人敬酒，說感謝的話。四姐夫在忙著吃呢，好像他餓得好幾天沒吃飯了！

妻子這桌的人安靜極了，表弟三下五除二就把飯扒拉完了，掏出手機玩，坐妻子邊的表哥，陪著妻子慢慢吃，看著妻只顧低頭吃干飯，他忙夾了點菜給妻子，這時，三姐把妻子叫起來，拉到一邊說：“有兩件事情要交待你，第一，你要給先生包個580塊的紅包，你沒帶我先把你墊了，我不是舍不得那個錢，而是不能代給，否則不靈驗。第二你得去敬酒，不敬就是失禮了，你懂不懂？”

妻子問道：“先生和你要嗎？他怎么不和我說呢？”

“我忘了告訴你，這是李局的太太交待的，她幫我答應好了，又不然，人家不會那么上心。”三姐交代道。

“那就給吧。”妻子只得說。

妻子數好錢，塞到先生包里，先生連聲說謝謝，謝謝，然后，他溫和地對妻子說：“你得先吃飯，飯是鐵人是鋼。”

妻子又回到座位上抬起碗，扒了兩口飯，三姐又過來了，她問道：“你怎么還在吃呢？快去敬酒去。”妻子沒有理她，三姐又說了一遍，妻子還是沒有理會。三姐急了，說：“沒聽見嗎？快、快，要不人家都吃完走了！”妻子“啪”一聲把碗放在桌子上，站起來怒目圓睜地看著三姐一字一頓道：“我-不-去，我-沒-這-個-心-情，今-天--是-葬-禮-不-是-婚-禮！”平時逆來順受的妻子這回的反應把三姐給怔住了，三姐只好悻悻而歸，鼻孔里“哼”了一聲走了。

已經吃完的客人和妻子來辭別，妻子又出去送客人。客人走光了，我林家的親戚也走了，只剩下妻子娘家的人了，這才想起去結帳，帳結了，剛才岳父給的那搭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當天晚上，妻子娘家的人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岳父和妻兒三人。其實，岳母是舍不得走的，她真的放心不下孱弱的女兒和孫子、花甲的老伴，可是家里90多歲的老母必須有人照顧才行，這不，她只得抹著淚，狠了心，背上小背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家里又恢復了往日生活軌跡，爺孫三人各司其職，照樣是兒子上學，岳父接送，妻子上班。第三天晚上剛好周末，妻子打開本子查看看份子錢，一共收到22000元。不會吧？這么少！我當初送出去的份子錢可是這個的幾倍！最少也是四五倍。她又算了一下葬禮的的開支，一算，里里外外共用了23100元，這不虧了嗎？還說是收回份子錢，看來是倒貼黃瓜二兩了！（滇西人吃虧都這樣說）。妻子又算了一遍，還是分文不差，的的確確是這樣子。我看著妻子翻開的禮單，真想一把抓過來那本子撕個稀巴爛！當初我送給人家的大額禮錢數呢？如今他們只是意思意思的掛上一兩百塊，甚至都沒來還禮。哎，早知道這樣，我干嘛給他們送那么多的禮呢！不過，這能怪人家嗎？我當時給人送“大禮“的動機本來就不純，我還不是想通過這特殊又普通的途徑來獲得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