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自從知曉四個女兒去和兒媳爭遺產后，他越發覺得自已老了不中用了，心情壞到了極點，凡事看不順眼，動不動就發火，就連被子床單他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來，一會兒說厚了，一會兒又說薄了，一會兒又說硬了、一會兒又說軟了，左換又換，始終不合他的意，大家實在是拿他沒轍，剛才三姐莫名其妙地又被他罵了一通，三姐委屈得跑下去找大姐訴苦，大姐聽完后，輕輕嘆了口氣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咱們把小六媳婦叫來，和老爺子談談心，老爺子才會安心呢。”
“怎么叫她，我都不好意思見她了，我去觀里抽簽，下下簽，道士說我最近運氣不佳，少說話為上策。”三姐道。
“那你有沒有問他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大姐問道。
“人家沒點明，人家只說“道可道不可道”，我懷疑就是前久被二姐蠱惑才導致的。”
“你自已就沒反省嗎？我倒是后悔了，老天來報應了。”大姐小聲說。
“大姐，你別嚇我，難道馬上要應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三姐驚恐地說。
“趁現在事還沒發生，趕快把誠意拿出來，讓老爺子不帶遺憾的走，我們做兒女的也就不遺憾了。”大姐用我母親生前教育她所有的兒女一樣寬厚的口氣說道。
“大姐這事還是你來處理吧，你平時和小六媳婦關系好，你打電話聯系她，把小杰也帶過來，讓老爺子見見他孫子。”三姐聽完也覺得大姐說得在理，于是也想促成這件事。
……
立冬時節，天氣又干又冷，病房里沒有供暖設備，又不可以用用電熱毯之類的取暖，老父親縮成一小團裹在被子里，半閉著眼睛，只露出半個頭，不仔細看還以為被子里沒人呢！楊倩倩拉著小杰從外面進來，小杰一聲“爺爺”，老爺子馬上睜開雙眼，把手從被子里慢慢的抽出來，顫抖著伸出手，掙扎著想坐起來，妻子握住了老父親手，說：“爸爸，太冷了，不要起來。”老父親渾濁的淚水頓時潤濕了干澀的眼角，眼淚一滴一滴的順著眼角流到耳際，楊倩倩也哭了，多愁善感的她不哭才怪呢！
哭過后，老爺子笑了，說：“我沒臉見你，謝謝你還來看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小杰，快過來，再叫聲爺爺。”
“爺爺、爺爺，我媽說了，您是英雄，我長大后也要像你一樣。”兒子高興地對父親說。
“爺爺現在就是個病人。”父親笑著，自嘲般對兒子說。
“反正您就是英雄，病人英雄。”懂事的兒子也在安慰父親。“好、好，聽你媽媽的話，你長大后做個真英雄，爺爺就高興了。”看到孫子的父親精神一下子好了許多，臉上似乎有了一點點紅暈。
“爸爸，好久沒來看您了，真對不住。”妻子怕父親過分激動傷身體，急忙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我對不住你，你受苦了，你恨我們嗎？”父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用請求原諒的口氣問妻子。
“爸爸，您不要這樣想，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妻子笑了，握住父親爛茄子似的手，用輕松的口氣對父親說。
“還好你這樣懂事，否則我死不瞑目。”父親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輕輕地說。
“爸爸，小杰始終是林家的血脈，幾個姑姑永遠是他最親的人，您要相信她們。”妻子說。
“我已經相信不起來了，她們還不如你呢。”一聽到這話，父親好像有點煩躁。
“爸爸，人一生當中難免有后悔的事、沖動的事、是人性正常的反應，況且，她們是在幫您爭取合法權利，我理解，如果換作我，我也許會做出同樣的事。”妻子感覺父親并不樂意聽這種為自已女兒開脫的話，忙解釋道。
“你真這樣想嗎？”父親問她
“當時我確實也恨過，哭過，因為我真沒錢，加上工作也沒了，我壓力真的好大。”妻子淡淡的說。
“你工作怎么了？下崗了？”父親一下子著急起來，連嘴唇都是顫抖的。
“我們單位經營不善，關門大吉了，不過我現在已經找到新的工作了，您不用擔心我們娘倆。”
“在哪兒上班呢？一個月多少錢？”父親緊接著追問道。
“就在城里，發到手6仟塊左右。”
“這工作長久嗎？穩定嗎？”
““穩定，我現在也在不斷的學習，考一級建造師。”
“對了，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學習，把工作搞好！”
“爸，我聽您的，一定工作學習兩不誤！”
“那你過幾天還來看我嗎？”
“來，一定來，我真想回到小六還在時的那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里。”妻子像個小學生一樣愉快地向父親承諾。
“你真有這想法嗎？”
“真有，您難道不喜歡嗎？”
“喜歡，喜歡……”
……
爸爸和妻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中午時分，楊倩倩把熬好的粥一勺一勺的喂進父親嘴里，喝完小半碗粥，父親叫楊倩倩和兒子先回家，他說他想睡個午覺。
老父親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聽著他呼---咳----呼-----咳……喉嚨咯痰的呼吸聲，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不是和我離開人世前的呼吸聲一樣嗎？這不是人們常說的嘆息式呼吸嗎？父親是不是也要和我們團聚了？突然，我聽見他喊我扶他起床，說要回趟家。我嚇了一跳，這不是真的吧？我愣在原地不動，父親又喊了我一遍，我才跑上前去把他扶了起來。
就這樣，其他幾個女兒還沒來得及見父親最后一面，遺囑也還沒有立下，父親就匆匆地離開了一兒四女。
我和他回到家，一進屋里，母親已經坐在那兒等候，老倆口此刻終于見面了，父親丟掉拐棍跑上去用力地拉著母親的手不放，母親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父親含淚說：“孩子他媽，終于見到你了！”
“老頭子，你辛苦了，你在我后面又當爹又當媽的，也不找一個老伴陪陪你。”媽媽用責怪的口氣對父親說。
“你更辛苦，沒享過一天福，我呢，還享了幾年福。我應該早就來和你見面了。”父親并沒有正面回答母親的問題。
“小六，你快過來，你看看你媽。”父親叫我。
“我們幾個月前就見過了，爸，你記不得了，我在你前面8個多月就離開人世了。”我提醒他。
“記得，我還以為你媽沒來接你呢。還是世上只有媽媽好。”父親幽默地說。
“是呀，現在我們仨終于團聚了，我們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咱們先坐下來談談心吧。”媽媽如釋負重般說。
“兒子，你離開后知道發生了些什么事嗎？”父親又問我。
“我都知道，我一直沒離開，只是你們看不見我。”我說。
“兒子，對不起了，你是不是對我特別失望？”父親問我。
“沒有，您在關鍵時刻從未令我失望過。”我說。
“我老了不行了，只能說彌補了一點點遺憾，但還是有遺憾。”父親還是覺得對不起我的妻兒。
“得了吧，老頭子，您我后面多活了幾十年還沒活夠是吧？”一向喜歡打趣的母親不知道父親的話里有話，開玩笑說。
“夠了，活夠了，只是我還有兩件事未了，一是我沒來得及立遺囑，擔心幾個孩子會不會就此互相傷害；二是和大兒子林平未能見上最后一面。”
“你不要再瞎操這些心了，這不是你能管的事，大兒子過幾天就回來了，你信不信？”媽媽說。
“回來又怎樣？回來就可以幫你了未了的心愿嗎？”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兒子，我好幾年都沒見過你大哥了，我想他，我以前總覺得你們倆有本事，有能力，所以沒好好對你們哥倆，真對不起。”父親滿懷歉意地說。
“爸爸，我剛才的表達可能有點問題，但我的意思是叫您放下世間的一切。”我說。
“小六，你自已呢？你放下了嗎？放下談何容易！我看你一直都在擔心你媳婦、兒子。”媽媽看著我說道。的確，我放下了嗎？我問自己，不用細想，我根本就沒放下。我心里一直裝著妻兒，我擔心他們娘倆受人欺負、我擔心兒子的學習、我擔心妻子的工作……我甚至盼望妻子生命中快快出現另一個愛她、保護她的人……
“小六，你在想什么？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的我被媽媽拉著問。
“你不要管他在想什么，走吧，我們去看看女兒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