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翻開特意折了角的那一頁借款說明書，然后遞給楊倩倩。

楊倩倩首先瞟了一眼筆跡，確定是我寫的字后才認真看下去。看完，她索性將那一小塊字用手機拍了下來。然后她把頭轉向小姑道：“借款時間到他去世時剛好有10個月時間，起先人家答應借2個月就還，只是時間到了卻沒還上，但過后8個月時間內到底有沒有還他沒寫。”

“這個問題我考慮過，借款發生在去年6月份，那時小林的病情還不是最糟糕的時候，2個月后，也就是8月份，你還說他一個人去醫院打化療，直到12月份他還打了個電話給你奶奶，你奶奶還和他聊了一二十分鐘，說明當時他精神尚可，假若年底還上了，按照他的為人，他肯定會把這個借據劃去。”小姑非常自信地說。

“萬一最后的4個月，人家還上了呢？”楊倩倩又問。

“他銀行卡應該綁在他手機上的，你明天去移動營業員廳去把他去年6月份到今年4月份的通話記錄、短信記錄打印出來。”小姑無奈，又支了個招。

“這個我想過了，無論是到銀行還是移動服務廳都可以查找證據，但是，萬一人家說還了，還的現金，那我們怎么辦？萬一還真還了，只是他沒告訴我呢？”

“那錢呢？他不存銀行？藏哪兒去了？還是他送人了？你說這些假設合不合理？全都不成立！我不信他們還了！要是他們還了，林天肯定把那一段字劃掉！”小姑恨鐵不成鋼般憤怒對楊倩倩說。

“您說得沒錯，只是他的身體后面4個月直線下滑，他恐怕想不起劃掉！”楊倩倩還是不太相信。

“那你的意思是不去追究這筆錢了？就當人家還了？我想，如果人家還現金，即使林天沒交給你去存，一定讓其他可信的人幫他存，帳戶上一定有記錄。再說，他的卡你全掌握著呢，你去查過了他的帳戶余額吧，帳戶上有沒有多出十萬塊呢？”小姑有點氣急敗壞地說。

“直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他借款的這張卡，其他卡我全查過余額，其他帳戶上總共也就幾千塊錢。我先想想再說。”

“這有什么可想的！你知道他的密碼吧，用電話銀行一查就知道卡上有多少錢。這錢你不要，我去要！我才不管他們天王老子，欠賬還錢，天經地義！這筆錢老娘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要是他們不承認我就去走司法途徑，老娘才不怕他們呢，現在法院不是有什么執行局嗎？我更不怕！”小姑差點被楊倩倩的態度給氣得個半暈，雙手叉腰，義憤填膺的樣子著實讓楊倩倩也嚇了一跳。楊倩倩低著頭弱弱地說：“那我先查查卡上的錢吧。”

電話銀行一打，這張卡上只有五十幾塊錢。

楊倩倩沉默了！她真還想不到我就這樣瞞著她借錢給二姐，她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握緊雙拳，擴胸，抬頭，從喉嚨里發出“嗯…阿…”的一長串怪叫……然后，她走穿過客廳走到陽臺，拉開玻璃窗，沖窗外尖聲喊道：“林天，你為什么瞞我？”，經過樓下的人被她的叫聲嚇了一大跳，毫不客氣地罵道：“神經病？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她關上窗子，坐在沙發上，用求助的眼神望著小姑道：“那怎么去要回這筆錢？”。

“你先把林天所有銀行卡去年6月份到今年4月份的全部的往來記錄打出來，然后我想辦法去要，要是他們認了這筆借款，即使馬上還不出來，先打個借條給你，緩一緩是可以的，要是不承認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我已經想好怎么處理這件事了，接下來你聽我的。”

“小姑，前久他們家才把老爺子的7萬多塊給我們，恐怕他們現在真沒錢。”

“沒錢，這很正常，要是人人都能分分鐘甩出幾十萬、幾百萬，那時就不會有借錢這種事了。現在主要是叫他們認帳，還錢下一步再說吧。”

“小姑，我有點余心不忍，心里有點怪怪的。”

“又來了，又來了，你忘了人家是怎么去和你爭林天的遺產的？人啊，不要有無底線的善良，無底線的善良就是軟弱無能，逆來順受！我告訴你，我管定這件事了，你甭管我怎么做。”急性子的小姑不容楊倩倩分說。

孩子放假的第二天開始，小姑正式啟動A計劃。

她帶著我兒子，一天之內“訪問”了四個姐姐。四個姐姐都沒想到突然冒出個遠道而來的親戚上門拜訪，意外之余就是客氣，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小姑說她這次來的目的，一是來給親家大人和我“送寒衣”（滇西白族懷念逝去親人的一種風俗，他們視死者如是生，每到冬天，親人齊聚一堂，準備吃的喝的、香火紙品去墓地祭祀，稱之為送寒衣。），懇請大家一起去祭祀，二是特意來各家感謝她們對小杰母子的關心和照顧。幾個姐姐雖然頭一次聽說“送寒衣”，但從字面都能理解到送寒衣的含義，都紛紛表示感謝！況且這是人家遠道而來給自已的親人送寒衣的，如果不參加那多沒禮貌！她們都表示一定去，小姑還特意強調了男人們去祭祀的重要性，特別是我們這種父親和兒子都去世，孫子又還小的，姑爺一定得去，姑爺一去，陽氣旺，好運連連，財運滾滾、官運亨通……小姑的三言兩語正中了幾個姐姐的下懷，我想她們一定不會缺席。

那天，除了在外在工作的小茹沒來外，其他人都來了，連二姐家兒子的女朋友都來了。小姑帶領大家在我和父母的墓地前擺滿了各種食品，各種款式的衣服……

小姑雙手合十，嘴巴一張一翕的在說什么？我側耳傾聽，一句都聽不懂，原來她在用白語禱告！這聽不懂的“咒語”反而顯得神秘和莊重！幾個姐姐不約而同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看起來十分虔誠！待小姑起身，幾個姐姐才放下雙手，睜開眼睛問小姑，接下來要做什么？小姑說：“接下來想要對他們說什么就說什么吧，有些話不一定非要說出聲才行，只要是真心話，問心無愧的話，都可以說，心誠則靈！大家求平安保平安、求順利保順利、求健康保健康、求財運保財運、求官運保官運……”接下來，幾個姐姐都壓低聲音念念有詞，雖然我確定她們說的都是漢話，但我還是一句話都聽不清！

待幾個姐姐祈禱完畢，小姑已將果品、糕點、熟食一人一小盤擺好，大家圍成一圈席地而坐，邊吃東西邊聊天，小姑說：“今天要盡情的吃，吃了供品顯靈，對大家好，快吃快吃。”

四姐夫看著盤子里白色的纏纏綿綿一團菜問道：“親家姑，這菜叫什么名？豆腐和蘿卜絲拌出來的涼菜還這么好吃？”“這菜白語叫‘詩’，意味著以后生活如詩如畫，幸福來敲門！”大家一聽小姑這么一解釋，紛紛把“詩”往嘴里送！然后大家七嘴八色的問這菜名那菜名，小姑一面解釋一面往大家的盤子里添菜。

二姐的兒子和女朋友最近在一家叫“吉時予”的交易所上班，小兩口迫不及待的問小姑：“阿姨，不，不，姑奶奶，那我們最應該吃什么才好？小姑馬上說：”“聽說你們倆是搞金融的，求財是必須的，快吃這菜，‘金錢抱玉柱’，保你財源滾滾來！”我一看這菜這不就是蛋卷包蠶豆米嗎？我真佩服小姑的創新和創意！無論多普通的菜，她都能取出個高大上的菜名！

眼看菜已吃得差不多了，小姑掃視了一遍大家，用手拐了拐旁邊的小杰，小杰立刻明白小姑的意思，站起來大聲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我爸爸了。”大家一聽這話，都有點傷感，心想孩子肯定想爸爸想的，便紛紛安慰他，哄他，他們說得很多，不過無非就是這個意思：“你是男子汗，要堅強，不要哭，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倒反把我兒子說哭了，小姑把我兒子樓在懷里親了親他，然后幫他擦干眼淚問他：“那你爸給你說了什么？”“兒子邊抽噎邊說：”我爸--說--他忘了告訴我媽--借了十萬錢給二姑家。”這一句話像一枚“落地響”‘砰’地一聲在大家伙中間炸開了！大伙的情緒一下子從傷感拐到出乎意料、驚訝、疑惑……當中，大家原本以為我兒子無非就是夢到和我一起吃喝玩樂等等一些小孩喜歡的事，不料卻聽到這一句話——“借了二姑家十萬塊錢！”換誰誰不驚訝？難道這是真的？除了二姐，三個姐姐頓時驚愕地張開嘴巴，半天沒回過神來，待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問二姐這是不是真的？平時伶牙俐齒的二姐結結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姑滿臉帶笑，但目光如劍，死死盯住二姐夫的雙眼，很快，二姐夫招架不住——低下了頭……二姐夫躲開小姑直射的“X光射線”后，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說：“是的，我承認有這回事，這錢我一定還，當時只想周轉一下就馬上還回去，但中間出了很多岔子，所以一直拖到現在也沒還成，這事不是我們故意隱瞞真相想私吞小六的錢，而是我們以為小六早告訴小楊了，所以沒說，對不起了，這錢我們一定會還。”一旁的大姐夫難為情地把頭扭朝一邊，三姐夫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一株小草，四姐夫露出鄙夷的笑容。

小姑聽完二姐夫的一席話，搶先道：“這事沒那么嚴重，他二姑父不用說對不起，這很正常，誰沒個難處？兄弟姐妹不幫誰幫？又怪還得怪林天，在世的時候從來都沒和倩倩提過這回事，卻把借錢給你們的事悄悄寫在筆記本上，但寫了也沒拿給倩倩看，直到今早出門前，我要找個打火機燒紙，巧的是打火機正好夾在那本子里面，被我無意間看到了，當我告訴倩倩這事時，倩倩硬是不相信，還警告我千萬別瞎說，怕你們生她的氣。想不到林天就把夢托他兒子了！以前我對靈魂還半信半疑，這回還真信了。來、來、來，大家繼續吃，繼續吃。”

雖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但尷尬的氣氛只能通過吃來緩解，大家又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又吃上了。突然，四姐夫夾一筷子菜給我兒子且問道：“小杰，你爸還和你說什么了嗎?有沒有提四姑爹？”小杰一臉懵圈，正要求助小姑，小姑馬上把我兒子摟到懷里，接著說：“瞧，我的侄孫，你四姑父多關心你，生怕你爸借了錢給他也忘了和你媽說，是吧？”四姐夫急得連忙搖頭擺手道：“不、不、不，親家姑，沒這回事，我向天發誓，我從來沒和小六錯過錢，如果我今天撒謊，天打五雷劈！”最“插幫”（云南方言：多嘴多舌，多管閑事，喜歡找事的人）的四姐夫這回徹底被小姑封了口！

這時，我那外甥——二姐的兒子，羞愧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不可耐地說：“爸，媽，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件事？這事影響不好，大家都在懷疑我們家的動機，你們太糊涂了!”二姐瞪了他一眼，叫他不要再說了，外甥回瞪了他媽說：“媽，連我現在都懷疑你們的動機了，你們叫我以后怎么做人！”二姐羞惱成怒，抬手就給他兒子一把掌，哭著說：“你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外甥摸著發燙的臉說：“媽，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才做出這種事，但做人不能這樣，我不認同你們的做法，我現在就給我舅媽寫個借據。”說完，拿出隨身帶的小本子寫了借據，一家三口簽上了名字，然后，畢恭畢敬的遞給楊倩倩。

本來小姑還想著先用軟的——靈魂嚇唬A計劃，如果不成就啟用硬的——對簿公堂B計劃，沒想到A計劃還沒完全使上，二姐一家就全招了，所以一高興就把還錢期限給提忘了。

小姑臨走時一再叮囑楊倩倩盡快把錢要回來！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