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管家喘著氣進來,連通報都忘了。他說:“少主,不好了,水心姑娘她是妖怪。現在被綁在城郊,等午時一到大伙兒就會燒死她!老奴剛才聽人說還不信,結果連府上的下人都看見……”
他還沒有說完,姜言就站起來跑了出去。他寒著臉,抿著唇,快速走到馬廄里取了馬朝城郊飛奔而去。他從沒有這么焦急過,飛奔在路上,憑風吹亂他的頭發也來不及去理。千里馬的速度似流行追箭,他還是覺得慢了,午時還差兩刻,他拽緊了手中韁繩調轉方向。
他改道從最陡峭的懸崖上過去,那里是最近的路也是最危險的路。
荊棘幾番刮破他的衣服,他終于到了城郊。他愛的女子此刻狼狽的綁在高高的柴堆上,身上的血跡觸目驚心。他不知不覺的邁開雙腿,走過去。
“姜公子,她是個妖怪,你別過去!”一個男人開始相勸,但看到姜言冷漠的眼睛,知趣的掩了口退到一邊。所有的人都自覺的的給他讓出一條道。
水心綁在上面,看著姜言一步一步走上來,很傷心的看著她。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流走了她身體里所有的痛楚。她不想讓姜言看見她的傷她的血,她不想讓他擔心。
“他們說的,我都不信,我只想你親口告訴我,你是人,還是妖。”姜言的第一句話,卻是這一句。水心濕潤的眼睛干涸,她看著姜言,她突然發現姜言此刻變成了陌生人。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點兒深情,他眼睛里的懷疑讓她覺得無所遁形。
她張了張嘴,嗓子里又干又澀,她艱難的說:“我是妖。”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叫姜言呼吸一窒,他幾乎站立不穩。虛晃幾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然后他絕然的轉身,踉踉蹌蹌的離開。水心僵在那里,連叫住他的勇氣都沒有。她想象了無數次他們的結果,也許是海王將她捉回去嚴懲,也許是天譴讓他們分開,可她唯獨沒有想過,當她是妖的這個事實被揭穿,讓他們分開的竟然是姜言。
有人點了柴堆,大火迅速的蔓延起來,她看著沖天的火光,看著姜言消失在路的盡頭。
“不要走!”水心哭出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擁有求生的意志。綁住她的,是很普通的麻繩,她被綁在這里許久,血早干了,也不再那么的疼。她掙脫束縛,拖著帶傷的身子沖向火堆,從后面偷偷離開。當人們歡呼賀慶終于燒死妖怪時,她已經躺在了淺海灘上不省人事。
“水心,你醒一醒啊!”嵐溪難受極了,很想伸手搖醒這個可憐的姑娘,手卻只能穿過水心的身體,根本觸碰不到她。嵐溪很焦急,在她身邊繞來繞去,碰又碰不到她,聽她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快要黑了,從海面上來了幾條人魚發現了她,將她帶回了海底城。海王還不知道這件事情,每日的巡察,水心的好姐妹都幫她成功的隱瞞了過去——盡管她們并不知道水心去了哪里。人魚們守著她,嵐溪也守著她。躺在珊瑚床上的水心面色蒼白,一條極美的魚尾此時變得黯淡無光。
“小溪!小溪!”是宗玨的聲音。
她頓時笑起來,但四周沒有宗玨的身影。她看著眼前一片虛無,問:“師叔,你在哪里?”
“你閉上眼睛。”宗玨說,嵐溪看了一眼水心,然后合上了眼。與之前來時一樣,又是一陣強大的吸力,她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快要碎掉了。
再睜開眼時,她又回到了海灘,她的手還放在石雕的臉上。得意蹭在他身旁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她:“原來你摸著石像也能睡著啊。”
原來這時已經到了半夜。宗玨道:“她不是在睡覺,只是陷入了由強大執念化成的回憶之中不得出來。”他看著嵐溪有些出神,便問:“你看到了什么、”
“水心”她迷幻的雙眼想開出了花,看著人魚雕像:“這尊雕像……她叫水心,是妖,可她愛上了一個凡人,那個凡人知道她是妖后離開了她,水心很傷心……”
等到這一句,也未聽到后面的故事。得意打了個哈欠:“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我就被師叔拉出來了。”她看著石雕,對宗玨道:“師叔,我還想進去看看。”
“已經這么晚了,況且我也曾對你說過,三界相安,井水不犯河水。妖界中人我們還是不要沾染的好。”宗玨淡淡道,輕輕抓住她的手走出海岸。得意見他們走了,連忙變回一只小知了躲回了嵐溪袖中。
天色已晚,城中一片寂靜,客棧都已經打烊。宗玨只好帶著她去了海邊一座廢棄的許久的小屋,他略用了一些小法術就將小屋的灰塵去除。嵐溪在床邊坐下,腦中一瞬間想起一些事,這間小屋,是水心和姜言一起度過了三日的小屋。
宗玨在屋里升起火,她看著跳動的火焰驀然想起了那個夜晚,水心伏在姜言的懷里,溫馴的就像一只小白兔。想到這里,她的臉倏地紅了,腦中盡是姜言與水心糾纏一起親吻的畫面。
“小溪,怎么了?”宗玨一碰她的額頭,不禁側目:“你臉上很燙,不舒服嗎?”
“沒,沒什么!”她躲開宗玨的手。
然而宗玨并沒有探出她的異樣,只當她有些不舒服,就要她在床上躺下睡了,自己坐在火堆旁打坐。
夜晚海洋漲落潮汐,像女人沉重的呼吸。小屋沒有門,這種聲音便清晰的傳過來,又像嬰兒時期守在搖籃旁的祖母溫柔的哼唱。宗玨很快入定,但是床上的人顯然沒那么安靜,翻來覆去睡不著,來是想著水心的事情。
嵐溪悉悉索索的從床上爬起來,在宗玨眼前晃了晃,發現他沒有反應。于是躡手躡腳的出門了,她躬著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終于成功的摸出門去。
“喂,你去干嘛?”得意被海風吹醒,睡眼惺忪,從她袖子里鉆出來。
“我去看看那尊雕像。”
“可是神君說,不準你去也。”得意睡意全無,一個激靈,他嚇得從嵐溪身上溜下來緊緊拉住她的手。
她鄙視的一彈得意的頭,說:“你怎么這么沒出息!我師叔他睡著了,是不會發現的。等我把水心的事情給弄明白了,咱們再回去。”
得意抱著她的手,死活不松開。無法,嵐溪只好威逼利誘。
“你要是不攔著我,我就給你買好吃的。”
得意一動不動。
“在夜方洞的時候,你偷喝師叔的酒,我好像還沒有和別人說哦。”
得意還是不動,但拉著她胳膊的手一松。
“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不帶你回云央山了。”她威逼,配上猙獰的表情,自以為這樣可以成功嚇到得意。不過這招確實成功的嚇到了他,可憐的娃兒淚眼婆娑,小嘴巴嘟得高高的,跟著嵐溪朝海邊走去。
水心的石雕依舊穩穩的躺在那里,海水退潮,她的尾巴暴露在空中,眼神始終望著桑海城的方向。嵐溪懷了莫大的好奇心,伸手去摸她。
“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宗玨出現在身后,嚇她一大跳。他從容的走過來,拉著嵐溪的右手,另一只手則按上石像。既然她非得半夜瞎鬧,那他便陪她一同鬧一會兒,省的她日夜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