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溪走進夜方洞,宗玨又在一個人下棋了,也不曉得這有個什么趣味,多無聊的事啊!
“師叔找我什么事?”她走到宗玨面前,不行禮不問安,直接在他面前坐下。這段時間下來,她發現宗玨根本不會介意這些禮節什么晨昏定省的規矩,只要不干出什么出格的規矩,他壓根兒不會管。這一度讓嵐溪特別崇拜他,只除了宗玨每回讓她看藏書閣的書和逼她吃他做的菜時,這讓她稍稍有些不爽,其余的時候她都挺喜歡宗玨的。
宗玨抬起頭:“我喜歡在凡世游歷,以往都是我只身入凡世,這次我的意思是想帶上你去體驗一番人世繁華,你去,還是不去。”
“去,當然去!”她一臉興奮之色“可是師叔,我聽師父師伯他們提起凡界,皆說人間疾苦。人間真的繁華好玩么?凡人是不是很可憐?我總看到樓陽帶著憐憫的目光眺望凡界。”
“人永遠在羨慕神的高高在上仙壽恒昌,而我這種神卻是羨慕人的,地老天荒。”
“凡人的壽命有限,哪里來的地老天荒呢?人生不過須臾,就像過眼的云煙,有什么可羨慕的,還是做神仙的好。雖然有一大堆規矩,可是我們都可以活很長的時間,師叔你說是不是?”
“人的壽命固然有限,不過是數十年的光陰,但他們擁有永恒的心。滄海桑田,神也會有羽化的那一天。可人心卻是萬古不化,永垂不朽,你永遠不會知道人類有多大的力量。”
她聽不懂,卻很認真的在聽,她很喜歡看宗玨講話得到樣子,三分淡然七分專注,她待在他身邊,很安心,不過可以去凡世,她也很開心。
宗玨翻閱一旁的食譜,突然極有興致的起身:“月澹黃昏欲雪時,小窗猶欠歲寒枝。暗香疏影無人處,唯有西湖處士知。”
“嗯?”嵐溪不解的看著他。
“食譜上記載了一種叫‘暗香疏影’的糕點,我覺得很不錯,好詩,好食。”宗玨把她拉去廚房“我要做暗香疏影,你來打下手。”
宗玨其實并不是很喜歡做飯,他只是覺得烹飪這種東西很有趣,不知不覺的時間就這樣過去。比起他無聊時一個人下棋要好得多,況且有人吃他做的,他覺得很好。
夜方洞這里也原本也沒有廚房,自從嵐溪來后宗玨發現廚藝的趣味,才特特的讓小易把廢棄的屋子改稱廚房。
她燒柴是把好手,從前宿月玄在紅花島上開炊時她便在旁邊添個柴。火焰蹭蹭蹭的燒起來,她無事可做,便一手托著腮看灶臺上宗玨揉面。宗玨的頭發很長,只是用一根帶子輕輕挽著,不時落到他面頰上遮擋住他的視線。嵐溪漸漸看得入迷,宗玨連揉面的動作都是那么的優雅啊。白皙修長的雙手上沾滿了面粉,叫他看起來竟多了許多人間煙火之氣息。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么?”許是感覺到嵐溪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宗玨問道。
嵐溪恍然回神,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看著他,耳根處紅了一紅,笑說:“師叔長得好看,比師父還要好看,小溪喜歡看師叔。”
她的話幼稚天真,宗玨搖頭笑了笑,仿佛滿室開了碧蓮,融化了冬雪。師叔笑了也,他真的笑了!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宗玨又變成了那毫無表情的俊臉。
那不時落下來的長發太過礙眼,宗玨抬手去撩,卻忘了滿手面粉,不防抹了一臉,自己渾然不知。嵐溪見她大花貓的模樣,憋笑憋得很辛苦,以至于滿臉通紅,可還硬撐著不敢笑出來,肩膀抖啊抖得。
“你怎么了?”宗玨疑惑的看著她。
“咯咯咯咯咯……”她終于忍不住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師叔變成了大花貓,快快快學兩聲貓叫!”
宗玨低頭看了看水碗中的倒影,嘴唇邊也不禁渲染了一抹笑意,去擦臉又蹭了更多。他搖搖頭,真是太狼狽了,在小輩面前丟臉。嵐溪撐起衣袖,輕輕擦拭他臉上的贓物,小心翼翼的。那樣近,宗玨清楚的能看見她微微顫抖的眼睫毛和因為專注而嘟起的小嘴,心里突然的一熱,就好像常年住在黑暗雪山的人第一次感受到陽光。
“好啦,干凈了。”她眉飛色舞的笑著,仿佛剛剛完成了一件無比神圣而莊嚴的大事。
太過安靜的空間讓她受不了,低頭看見灶臺上放著一只白梅。她信手拈起,放在鼻間聞了聞,有股淡淡的香味縈繞鼻尖,她問道:“這白梅是用來做什么的?”
“用來做暗香疏影,本該是要紅梅的,可是仙界找不出紅梅”宗玨眉色一淡“仙界,沒有顏色。”
“我聽師父說,祖神并沒有在仙界散布顏色,這是為什么?”
“祖神從水中誕生,是天地間的第一個生命,亦是天地的主宰。她出生一個月后,創造了人,將大地賜予凡人,自此有了凡界。凡界的河流、高山、鮮花、樹木全是祖神對凡人的恩賜。后來過了許多年,有的凡人生異心、草木修精靈,一念之差便成魔,這便是妖界。為了制約妖界,祖神創造了仙界,她用自己的半身神力創造出一批和她一樣擁有法力的仙人。她建造云層,將天空規劃為仙人們居住的地方。祖神,她想將仙界變得和凡界一樣美,可惜后來,她死了。”
“為什么死了,她是天地間的主人,不是應該很厲害的嗎?”
宗玨恍若未聞,嵐溪也難得的沒有追問。過了一會兒,她好奇心又起,問道:“既然祖神已死,那么她的陵墓在哪里呢?”
“魂飛魄散,尸骨無存”宗玨輕輕的八個字叫她心里怦怦直跳,心頭又涌起一陣幻滅感又瞬間消退。
她還想再問什么,宗玨的暗香疏影已經出籠了,揭開蓋子,碗碟中間躺著七八塊晶瑩透亮冒著熱氣的小巧糕點。嵐溪猛地一嗅,絲絲冷傲香氣沒入鼻髓,好香!
“嘗嘗看”宗玨拿起一塊遞到她面前,嵐溪賊笑一聲,順著桿子就往上爬,一口啃掉宗玨手里的暗香疏影,紅嫩的唇貼住宗玨冰冷的手上肌膚,直麻到心里去了。宗玨愣了一下,嵐溪吞下一塊又是一塊,味道平平,不過相比從前的食物,這已經是美味了。
她舔掉糕屑,很給面子的笑道:“簡直倍兒棒!”
宗玨輕輕瞟她一眼,這丫頭的這張嘴,簡直得了她師父的真傳。他看向窗外,已經是黃昏了。第一次他覺得時間過得這么快。
他在洞外眺望西邊的落日,看著坐在石階上舔盤子的嵐溪,淡淡道:“其實暗香疏影不僅是一個菜式,也是一個劍招。”
“劍招?”
宗玨將束發的綢緞帶子取下來,那潔白如月光的緞子居然變成了一把長劍。劍身光潔閃亮,煞是好看。嵐溪興致勃勃的上前彈彈劍,發出“錚錚”之身。可是剛才明明是一條又輕又軟的發帶,為何頃刻間變成了一把長劍?她腦中好多冒號。宗玨把劍放在她的手里,長劍突然又變成了一塊糕點狀的盾牌。
“這是浮生變,你心里想什么它就會變成什么樣的武器”宗玨看著她“所以你剛才,在想什么好吃的,是不是?”
一語言中,嵐溪紅著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看好了。”宗玨拿起浮生變,此刻已經是浮生劍了。他飛身躍在半空,衣袂翩翩飛舞,白衣不染纖塵。他手中的劍好像生了花,在他手中舞得活靈活現,青絲因無了束帶,隨著他的韻動而上下飛舞,最壯觀的海波也沒有這樣好看的起伏。這一套劍法毫無殺氣,只有一種讓人沉迷的寧和之氣,嵐溪仿佛看到幻境之中千朵萬朵綻開的梅花。只見宗玨舞得越來越快,口中也念念有詞:“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動作隨著他的最后一個字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