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府里月光傾灑,晚風拂來,驚不醒睡夢中安詳的臉。繁星點點,波光微瀾,似乎宣告著明天是個好天氣。風云安然,歡歌笑語,好似一片盛世,國泰民安。
裕侯爺與好友前去福滿樓豪飲,至夜未歸,怕是醉倒在餐桌上了。此事常常有,大伙早已習以為常,夜半時刻,自會有家仆將裕侯爺送回來。
裕侯爺有一小女,名喚杜宿漾,年僅九歲,卻極其聰慧,又是個美人胚子。裕侯爺十分寵愛女兒,時常哄女兒睡覺。時日一場,宿漾沒了父親便極難入睡。
今夜,裕侯爺不在府中。奴婢想盡了法子也無法讓小姐入睡。便無奈喚來了夫人。
夫人疼愛的將女兒抱在懷里,輕輕搖晃身體,嘴里哼著清脆溫婉的小調。希望女兒快快入睡。
杜宿漾縮在娘親的懷里,十分安心。抬起頭望向娘親白皙的頸脖。杜宿漾一個晃神,竟看到娘親頸脖上突然出現了一道紅紫色的勒痕。
杜宿漾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再次細細的看去,還是那白皙的頸脖,根本沒有勒痕。
是自己看錯了吧。杜宿漾這樣想到。
杜宿漾剛想和娘親講講自己剛才的幻覺,娘親便低下頭問道:“宿漾,怎的還不睡呢?”
杜宿漾眨巴眨巴眼,剛才娘親低下頭來的那一刻,她看到娘親抱著她縮在梳妝臺下瑟瑟發抖,爹爹已經被人帶了出去,家里也被士兵破壞的亂七八糟的。
還是幻覺吧?
女兒直愣愣的看著自己,也不會回話。夫人疑惑的蹙著眉,再次問道:“宿漾,不睡嗎?”
杜宿漾回過神來,從娘親的懷里鉆出來,一溜煙跑到了被窩里。只露出了一雙靈動的大眼,“娘親,唱首歌給我聽吧!我最喜歡娘親的歌聲了!”
娘親溫婉一笑,手搭在了宿漾的背上,跟著曲子的拍子輕輕拍著宿漾的背。
“游魚守卵,青鳥帶雛。世間情感各種,郎情妾意哪比得母慈子孝。杜鵑啼血,吾兒何時歸?悔不及當初,吾兒拱手送他人。如今北風瑟瑟,孤苦伶仃。可憐杜鵑啼血,可憐杜鵑涕淚……”
杜宿漾的小手扯過被子的一角在手中糾結。明明很想告訴娘親剛才看到的,卻又覺得不太好,總有種不祥的預感。那還是不說為好吧。
杜宿漾沉沉的睡去。夫人慈愛笑著注視著女兒的面龐,終于忍不住心中的疼愛,夫人彎下腰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
裕侯爺被人送回來了,渾身酒氣。下人趕緊帶著裕侯爺去沐浴。
裕侯爺愛酒是世人皆知的,可似乎就是從這次醉酒開始,侯府的命運開始變了……
杜宿漾的夢里是一片漆黑,點點光亮開始出現在漆黑中。一顆又一顆,一點又一點。那光亮有明有暗,似是繁星點點。宇宙星宿出現在杜宿漾的夢中,有一顆白色的星星悄悄地改變了軌跡,它脫離了星星的聚集地,孤零零的,顯得很孤獨。
原本圍繞在白色星星旁的其它星星都失去了光彩。啊,那種孤獨的感覺真是讓人忍不住落淚啊!
杜宿漾在嬤嬤的教導下,終于繡出了一朵海棠花。杜宿漾興奮的將繡布拿去給娘親看,她現在只是一個邀寵的孩子。
娘親贊揚的話還未說出口,一群士兵就沖了進來。四處都是尖叫聲和破碎聲。無論是普通的鍋碗瓢盆,還是名貴的花瓶器具,都被摔了個粉碎。
娘親見勢不妙,連忙杜宿漾躲進了房間,縮在了梳妝臺下。娘親將帷幕扯下,帷幕掉落在梳妝臺上,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杜宿漾只覺得情景眼熟,她將帷幕的一角微微掀起。她看見剛回來的爹爹被幾個士兵帶走了。
一個太監捏著嗓子說道:“都砸咯!裕侯爺私通敵國,指不定這屋里頭的什么物件就是從敵國運來的!都留不得!砸!”
端放在柜臺上的白色瓷瓶被一個士兵拿了起來,太監翹著蘭花指,喊道:“砸咯!”
杜宿漾想喊:別砸!爹爹沒有私通敵國,那個瓷瓶也不是敵國的東西!那是爹爹在花燈節上給我買的禮物!是我的禮物!不可以砸!
一聲清脆的破碎聲,一地白色的碎片,一場九年的幸福。全碎了!
一個士兵用劍挑起帷幕的一角,一絲光亮透過來,娘親連忙將杜宿漾摟緊了幾分。
在被押往刑場的途中,杜宿漾對著娘親憔悴悲痛的面孔說道:“娘親,如果我說,我曾在昨天夜里看見了今天的情景,你信嗎?”
娘親含淚的眼眸錯愕的望向女兒,繼而悲痛大哭道:“我可憐的兒啊!怎的瘋了呢?啊!女兒啊!”
杜宿漾想拉住娘親的手,告訴娘親,她并沒有瘋,她說的是真的!
可是杜宿漾被身后的士押壓著,根本無法靠近娘親。杜宿漾大喊:“娘親,我沒有瘋!我還看到你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
杜宿漾身后的士兵衛康不自禁的瞥了一眼侯爺夫人的脖子。衛康在心底鄙夷的笑了一聲。還以為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有多了不起呢,沒想到這么快就傻了!
刑場到了,爹爹披頭散發的跪在地上,身上的官服已經被脫下了,換上了囚服。
看到一向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也被押了過來,裕侯爺頓時就急了,沖著座上的皇帝大喊道:“陛下!先不論我是否通敵叛國!單單就看在我為朝廷做過許多貢獻的份上,放了我的妻兒吧!求您了,陛下!”
座上的皇帝充耳不聞,悠哉的吐出了葡萄籽:“將他的妻兒用繩索絞死。”
皇帝的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說今天中午的膳食很不錯一樣。
裕侯爺原先大喊著求情的力氣已經沒了,整個人都在聽到“絞死”的那一瞬間崩潰了。侯爺夫人聽到“絞死”的時候,卻在絕望灰敗的眼眸里升出了一絲希望。
侯爺夫人用膝蓋往前挪動了幾步,朝著皇帝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陛下!請您留下宿漾!宿漾能看到未來,她能為您做很多事!”
皇帝只當侯爺夫人是被嚇傻了,曼斯條理的又吃了一個葡萄,吐了葡萄籽,又擦了擦手,最后才問道:“你說你的女兒能看到未來?你總得拿出點讓朕信服的證據來。”
侯爺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情激動急切的說道:“她剛才在路上對我說,她昨天看到了我們一家被抓的情景,她還說,看到我的脖子上有勒痕!陛下說要將我絞死,我脖子上不就有勒痕了嗎!”
皇帝眼睛瞟了瞟押送杜宿漾的士兵衛康,衛康立馬領會了皇帝的意思,站出來說道:“陛下,杜宿漾確實說過這些話。”
“既然如此——”皇帝推開面前的葡萄盤子,示意身后的侍衛將杜宿漾帶上來。
杜宿漾被侍衛像扔死魚一樣的扔到了皇帝的腳邊,皇帝用腳踢了踢杜宿漾,杜宿漾抬頭膽怯的看著皇帝。“你來說說,朕的未來是怎樣的。”
在看到皇帝的一瞬間,杜宿漾看到:一個穿著暴露嫵媚的女人依偎在一個男人的身旁,男人很高興的將女人摟進懷里。女人像只撒嬌的小貓一樣在男人的懷里蹭了蹭。接著,男人原本高興愉悅的臉龐立馬變得慘白。鮮紅的血立馬染開了男人的衣袍。
杜宿漾的臉也變得慘白。這樣的未來,我能說出口嗎?我說出來會不會被殺掉?
杜宿漾慘白著臉,眼神驚恐中帶了一絲詢問的望了望疼愛自己的父母。父母臉上重新燃起了希望,帶著些鼓勵意味的眼神回望過來。
在父母的鼓勵下,杜宿漾回頭又望向一臉不耐煩的皇帝,她顫抖著雙唇,腿腳發軟。
杜宿漾說話的聲音幾乎都聽不見,皇帝終于不耐煩了,一個巴掌扇過去,“大聲點!”
杜宿漾被扇得一蒙。畢竟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平時再怎么聰慧,到了這個時候也就只會哭了。
杜宿漾捂著臉,邊哭邊說道:“我看見你被一個女人刺死了。”
皇帝聽到杜宿漾的話,也是一蒙。普天之下,竟然還有人敢在朕面前詛咒朕!
于是他氣急敗壞的踹了杜宿漾一腳,砰然大怒的喊道:“將這個詛咒朕的罪臣之女給朕扔到天牢里去!七天后問斬!”在這七天里,朕一定要牢獄里的人好好招待這個不知輕重的罪臣之女!
杜宿漾哭著被侍衛拖走,她的父母在后頭哭天喊地的叫女兒,卻被劊子手一刀下去,砍掉了頭顱。
進入天牢的第一個夜晚,是父母死去的夜晚,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度過的夜晚,也是最黑的一個夜晚。
杜宿漾蜷縮在一個比較干燥的角落里。天牢里很潮濕,時不時會有犯人被拖出去遭受拷打。那聲聲慘叫,讓杜宿漾的心都快嚇停了。
杜宿漾用手臂環繞著膝蓋,努力讓自己縮成一團。她無數次的在心底告訴自己:不害怕,不害怕,不害怕……
想到昨天的夜晚,母親還將自己抱在懷里唱歌,心里就難受。娘親已經死了,頭顱被掛在城墻上。爹爹再也不能抱著自己逛花燈節了,爹爹也死了,頭顱也在那城墻上。
“游魚守卵,青鳥帶雛。世間情感各種,郎情妾意哪比得母慈子孝。杜鵑啼血,吾兒何時歸?悔不及當初,吾兒拱手送他人。如今北風瑟瑟,孤苦伶仃。可憐杜鵑啼血,可憐杜鵑涕淚……”
這是娘親昨夜里唱的歌,溫婉清脆,又帶有一絲悲涼凄清。這首歌用杜宿漾稚嫩的嗓音唱起來,更讓人想要落淚。
杜宿漾唱著,哭著,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