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壽安殿里已經落了一地陽光,殿里并沒有幾個妃嬪。無非就是冤家路窄的柳嫣然和何芷萱,還有一個也是剛到的上官念。洛水月抬頭,剛好看到上官念那一襲月白繡花綾裙。素倒是素得很,倒襯出了她的氣質。
“姐姐。”上官念在人前工夫還是做足了,“聽聞姐姐昨日承了王的恩寵,妹妹先給姐姐道個喜了。”
“妹妹有心了。”洛水月淺笑著回禮,“妹妹天生美人坯子,承寵也是遲早的事情。”
兩人目光對上,都看出對方眼里的意思。這太后,不好對付。有著柳嫣然和何芷萱在身旁的太后更不好對付。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后邁進了壽安殿。
“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兩人異口同聲,就連動作也一樣禮貌有加,恰到好處。太后坐在高處看下去,實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若不是要扶持柳嫣然登上后位,這兩人她是喜歡得不得了。
“都起來吧。賜座。”就算有柳嫣然,太后也不能對洛水月上官念太刻薄。畢竟她們兩人一個是顧軒凡的可心人兒,一個是上官家的千金。
“謝太后。”兩人落座后已經感覺到柳嫣然那恨不得吞了她們的目光,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當柳嫣然不存在似的神色自若。倒是柳嫣然嘟起了嘴,似乎馬上就要撲到太后身上撒嬌。
“聽說昨晚是昭儀侍的寢。王兒對昭儀青睞有加,今兒便晉封昭儀為淑妃。這后宮中還沒有皇后,哀家近日來也覺衰老,不大想打理這后宮諸事了。既然昭儀即將位至淑妃,在冊封禮后哀家便把這宮中大小事物交由昭儀打理吧。”太后瞇著眼睛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這番話,一邊細細觀察洛水月的神色變化。只是她感到意外,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是,洛水月并沒有多大的喜色,反而在她話音落下后忙站了起來。
洛水月有條不紊地行禮,嘴上推辭道,“臣妾初入宮闈,又年少不懂事,怕是承擔不起這重任,還請太后收回懿旨。”
太后嘴角抹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她明白只有這種人才能掌管后宮。嫣然終究是不懂事。只是,唉。
“還說不懂事,這不是挺懂事的嗎?”太后不容洛水月推辭,“哀家既然覺得你能擔得起你便擔得起,你若再推辭便是不信任哀家的眼光。”
“那……臣妾遵旨。”洛水月無奈地從了太后的懿旨。她心里自是覺得不妥的,太后應該扶持柳嫣然才是。將如此重擔交給她,無非是想讓她出錯然后各種處置,為柳嫣然除掉后患。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以后的日子看來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了。
洛水月與上官念告辭后,柳嫣然馬上開始耍起了小性子。
“姑媽,你怎么胳膊往外拐?”柳嫣然拉著太后的手開始了撒嬌,還伴隨著哭哭啼啼的聲音。太后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一直等她哭得沒有力氣了才緩緩道出理由。
“姑媽這是讓她掌權好讓她恃寵而驕犯錯才能想方設法為你除掉她。”太后輕聲告知柳嫣然理由,還時不時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掃一直坐在一旁靜靜品茶的何芷萱,不想讓何芷萱知道得太多。
柳嫣然聽到太后的解釋后半信半疑,倒是不再鬧了。
“嫣兒你要好好把握王的心,留住王才能懷上王孫才能登上后位啊。”太后慈祥地撫摸著柳嫣然的長發,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也不忘叮囑何芷萱,“萱兒你也得好好努力找個機會留住王的心啊。柳家何家的榮華富貴可都指望你們了。”
“臣妾謹記太后教導。”柳嫣然禮數不周有太后護著,何芷萱卻不敢太放肆,乖巧地起身行禮。
外面的陽光依舊明媚,殿內亦是金碧輝煌。只是王宮特有的那種冰冷卻是擋不住的。妃嬪寂寞,太后也寂寞。后宮的陽光再燦爛,也不及宮外的溫暖。
臨水軒的寢殿里,上官念看到易容后與洛水月沒有多少差別的宛歌,心上懸著的一顆石頭終于放下了。
“我還以為我的三嫂要負了我三哥呢。”上官念知道真相后笑了起來。
“就算公主愿意云歡也不愿公主受這個委屈呢。”宛歌卸下偽裝,將梳妝柜細細收拾好。
洛水月只是坐在一旁淺淺地笑,對此事不作任何評價。只是上官念提起她的三哥上官沐,她心中總隱隱作痛。那次在天地盟總部一別,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再見他的日子,遙遙無期。她伸手撫摸手上的鐲子,似乎鐲子上還帶著那個人的氣息,似乎那個人還在身旁。
“怎么了三嫂?”上官念看出了洛水月笑容下的那份思念。想來她也很久沒見三哥了,聽爹爹說三哥已經接手了天地盟。只是不知道要多大的力量才能讓安南國再一次易主。不過無論如何,她都要努力成為這力量的其中之一。深愛二哥的郡主姐姐被逼死,三哥與三嫂險些喪命,安南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怎能不去努力改變一切?其實顧軒凡還算明君,只是柳家和顧氏舊部權傾朝野,想必很多東西顧軒凡都管不著吧。就算不為了百姓,僅是為了向慕容王室盡忠,也是上官家的義務。
“沒事。”洛水月收斂起眼底的四年,淡淡開口,“念兒,留意著那些才人,看看能不能為我們所用。柳嫣然有太后撐腰,何芷萱又頗有心計,我們僅靠自己是不夠的。何況那些人我們不拉攏她們也會拉攏,何芷萱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念兒明白。”上官念點了點頭,她與洛水月自小相識,多年來的默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這時,素琴敲了敲寢殿的門,輕聲喚道,“小主,王傳旨要到臨水軒用晚膳。”
“素琴姑姑你準備好就是了,留上官婕妤在此一起用膳。”洛水月走到門邊吩咐道。
“這……小主,這不是很好吧。”素琴有點猶豫。
“有什么本宮擔著就是了。”洛水月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素琴也只好唯唯諾諾地走開了。
“三嫂這是……要給念兒爭取恩寵嗎?”上官念笑著問。
洛水月伸手牽著上官念到銅鏡前坐下,鏡中的女子亦是傾國傾城之色,嘴角那抹笑更為鏡中人添了幾分嬌媚。
“飛蛾撲火愛一場,這的確是我的念兒妹妹。”洛水月伸手打開首飾盒,不急不緩地開口,“若是沒有那場王室變故,想必如今我們都各自嫁得心上人。我不必日日相思,你也不必飛蛾撲火。”
鏡中人很是驚訝,卻也沒有反駁。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洛水月很久以前就知道上官念愛慕顧軒凡了,那時候她還天真地以為等到他們都長大了,她可以請求父王為顧軒凡、上官念賜婚。后來她才知道,上官念心心念念的人是顧軒凡,顧軒凡念念不忘的人卻是她。可這么多年,上官念卻沒有恨過她,甚至為了幫她復國,還要親手毀掉自己的心上人。她復國前的這些時光,對她和她的追隨者來說是難熬的時光,對上官念來說卻是一生最幸福的時光。若不是深愛,上官念答應上官大人入宮時怎會那么爽快。哪怕她只是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也要飛蛾撲火愛一場。想到這,洛水月的淚不禁奪眶而出,落在她的裙上,一點點化開,像一朵悲傷的小花。
“三嫂別哭。”上官念起身擁抱洛水月,“能愛一場,也不枉此生了。”
能愛一場,也不枉此生了。
晚膳后敬事房的人來稟告說今夜王宿在上官婕妤處,還請淑妃娘娘早點歇息。
洛水月聽聞后抬頭看了來人一眼,揮手讓他退下了。今日午膳時上官念照她的吩咐著了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長發用翡翠簪子綰起,看似隨意,卻裊裊婷婷。王初見驚艷,眼中有了不一樣的神色。再加上上官念與慕容似雪一起長大的情誼是眾所周知的。這不,王今夜便宿在她那兒了。倒是委屈了上官念,也不過是慕容似雪的替身。
“既然王宿在了宛玉苑,那本宮也早點歇息罷了。”洛水月起身,素琴忙扶起。可到了寢殿前,卻換了宛歌在旁伺候。
“公主有事?”宛歌關上門后小心地詢問洛水月。自從晚膳時洛水月在餐具中發現藏在其間的密信后,她似乎就有點心不在焉了。不知道是不是宮外出了什么事,可洛水月那么沉著,也不像是什么大事。
“他雖然宿在了念兒那里,可說不好會突然來臨水軒。”洛水月嘆了一口氣,似乎對顧軒凡感到非常的煩心。她沉默著與宛歌互換了身份后才緩緩道出她的去向,“我要去趟祭司殿。”
“公主不用宛歌陪同?”宛歌在銅鏡前抬頭,清亮的眸子載滿了對洛水月的擔心。雖然公主從小習武,消失的這三年聽說也是拜在武林高手門下習武,但她還是擔心洛水月的安全。畢竟太子殿下的身份這么多年一直隱瞞著,公主殿下才是他們明里效忠的對象。一旦沒了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的身份也難以公開,復國就成了幻想。
“不必了。”洛水月囑咐道,“你早點熄燈躺下吧。我自會小心的。”
等宛歌躺床后,洛水月揚手,用掌風撲滅了寢殿內的燈火。洛水月緩緩退出了寢殿,叮囑門外伺候著的宮女要輕聲伺候著,說淑妃娘娘已經躺下了。宮女們唯唯諾諾。
宛歌輕嘆了一聲,不知公主殿下的武功到了什么境界,掌風竟如此凜冽。也罷,這樣她便不必擔心公主的安全了。黑暗中她也感到累了,慢慢閉上了雙眼。
夜越來越深,宮中的燈火漸漸少了,沒了華燈初上時的明亮。洛水月換了一身夜行衣,在樓閣間飛檐走壁,最后穩穩地落在祭司殿的門禁前,亮出袖中的慕容公主令牌后便被迎了進去。她的時間掐得很好,恰好在祭司殿旁的巡邏衛兵換班的時候。
祭司此時并不在宮中,大概是去與宮外勢力商量一些事情了。祭司的徒弟,下一任祭司大人塵心在書房中恭候著洛水月的到來。
“東西送了進來?”洛水月抿了一口塵心遞過來的茶水,眸光流轉,難得的幾分欣喜。
“嗯。”塵心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長長的錦盒,盒子上面的紋飾十分精美,一看便知是寶物。
洛水月放下茶杯,起身伸手打開了塵心捧過來的錦盒,從中取出一把銀色的劍。劍柄纖細,劍身修長,劍鞘上的紋飾更是精美。洛水月微笑著撫摸著劍鞘,眼中的亮光與平常相比不難看出她發自內心的欣喜。
師父說,就算在宮中小心算計對手也不能誤了劍術。師父總說劍術總會有所用處的,定能為復國助一臂之力。盡管洛水月不明白其中玄機,但師父與祭司是師姐妹,又同為西越國預言家之后,想必這么要求她也是有所原因的。還好入宮的這些日子里,盡管沒有練劍,也時常回憶劍譜,輕功和劍術都沒怎么退步。
“這錦盒中還有師父的密信,來者囑咐要公主親啟,也要得到公主的親筆回信。”塵心打開了錦盒里的密層,洛水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信。
洛水月取出信封中的信,接過塵心遞過來的藥水,按照約定好的步驟一步步令信上的內容慢慢顯現,看完后迅速放到一旁的燈上燒毀。
“公主怎么了?”塵心看見洛水月的動作如此迅速,不免有點擔心。洛水月是慕容氏王朝的太女殿下,她是下一任祭司,效忠于洛水月是她的義務。洛水月如果遇到什么需要她幫忙的,她赴湯蹈海在所不辭。
“沒事。宮外一切安好。”洛水月平靜地吩咐,“把墨水準備好。”
“是,公主。”
離開祭司殿時洛水月仗著一身過人的輕功輕易躲開了巡邏的衛兵,妥妥地落在了水上居的舊址。這里,從前在慕容氏王朝是禁地,如今亦是禁地。她笑了笑,是因為深愛所以才是禁地,還是因為顧及所以劃為禁地呢?她不知道,也許連顧軒凡自己都不知道。
湖上水上,銀光流轉。
既然是禁地便恰好給她練劍,算是有一個清靜之地吧。洛水月笑了笑,一個旋轉劍氣落在水面激起了一道水花,美輪美奐。她一個翻身,落在一旁的岸邊,收起了手中的寶劍。這么多天不見,這劍還一如既往的得心應手。日后與他策馬江湖仗劍天涯怕是離不開劍,這劍術可丟不得。
晨起用早膳時,聽聞王今早晉封昨夜侍寢的上官婕妤為昭媛后,何芷萱皺了皺眉頭。同時進宮,同是婕妤,沒想到上官念晉封竟如此快。本來還算可口的早膳吃起來愈發難以下咽,依附柳嫣然那個不成大器不得寵愛的笨女人,她要走的路還很長。看來想要宮中一步步爬上去,僅靠柳嫣然是遠遠不夠。拉攏人心有時候也是一種無奈之舉。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借助太后和柳嫣然之力得到王的恩寵,這樣才有能力拉攏其她人形成勢力對峙洛水月上官念之流。主意打定,何芷萱吃起早膳也覺得味道比先前好多了。
“如夢,幫本宮準備好太后愛吃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本宮去給太后請安時一同帶去。”何芷萱梳妝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了一旁立著的如夢幾句。既然需要借助太后之力,便要好好準備一番,好讓太后看到自己的孝心。
“是。”如夢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看著銅鏡中容色傾城的自己,何芷萱嘆了一口氣。容色傾城又如何,還是淪為尋常妃嬪。她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情感,不讓自己想起從前的美好時光。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此后不再有。想到這,她難免有點傷感。
“小主別哭,哭了這妝便要重新畫了。”如幻遞給她一方絲帕,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拭去眼中幾乎要落下的淚水,努力揚起嘴角的弧度,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既然犧牲了自己的最愛,就更不能輸。柳嫣然、上官念、洛水月,必須統統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終于鏡中人緩緩站起,沒有了先前的傷感,嘴角還帶著一抹笑意。
如幻扶著何芷萱緩緩離開絳云殿,卻不巧地在路上碰到了淑妃與昭媛。真是應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特別在這種她們兩個位分都在她之上的時候。
“嬪妾給淑妃娘娘請安,給昭媛請安。”何芷萱與柳嫣然不同,這該有的禮數她倒是不缺。
“妹妹多禮了。”洛水月與上官念相繼給何芷萱回禮,溫和的模樣似乎與何芷萱毫無隔閡。
“咦妹妹這是什么?”洛水月注意到如夢手上提著的東西,也注意到了如夢的眉目似曾相識。為了不引起別人的主意,她便問起了如夢手上提著的東西。
“哦這是太后平日里最愛吃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呢。”何芷萱并沒有發現洛水月看向如夢的目光有幾分異樣,只是微笑著答話。
“倒是妹妹更有孝心些。”上官念淺笑著搭話,三人說說笑笑地前往壽安殿,似乎沒有什么異樣。可如夢和洛水月都知道,一切與之前都不同了。可洛水月卻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她始終想不起如夢究竟是誰。而這一切,何芷萱自始至終沒有發現。她的心里,除了前塵的舊夢外,就只剩下她何家的榮華富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