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連御花園的景致都比往常要好。想來安南國的大好山河都換了新氣象，必定是賞心悅目的。難怪帝王出巡大都選在三月這個春光正好的時節。這又是顧軒凡登基以來第一次出巡，聽說很是奢侈。祭司已經與上官沐商量好了幫洛水月脫身的法子，剩下的就得靠洛水月自己打點了。祭司殿派了親信玲瓏過來偽裝宛歌，而宛歌偽裝成洛水月，洛水月以一個普通宮女的身份自然容易脫身了?？蛇@次脫身不僅僅是脫身，還要給顧軒凡一點小驚喜，或者說是驚嚇吧。
“公主這一去什么時候才回來？”宛歌擔憂地看著洛水月，似乎很不放心她的公主殿下離開她一個人在外面闖蕩。
“把事情處理完就回來?！甭逅孪肓讼?，笑著安慰宛歌，“定會在東伏公主到來前回來的。”
東伏公主已經確定了入宮的時間。顧軒凡不肯立后，卻也給了東伏公主妃位，立為寧妃，居華羽宮。如今華羽宮正在大修，聽說添了很多奢華的東西。有些東西，還是東伏國派人送過來的。早就聽說東伏公主端木靈珠頗受東伏王寵愛，如今看來，雖比不上當年慕容公主的尊貴，卻也算盛極一時了。真不知道東伏王怎么舍得把自家掌上明珠嫁與顧軒凡……
“那公主一個人得小心些。”宛歌還是不放心，卻也無可奈何。她有她要做的事，公主有公主的任務，只能分工合作才能完成復國大任。
“為了復國，我一定會小心的?！甭逅伦旖禽p揚，說來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出宮了。只是還不能急，這一切還得慢慢來。
“娘娘準備好了嗎？”素琴敲了敲寢殿的門，提醒洛水月她們該出門了。
洛水月朝宛歌笑了笑，玲瓏伸手扶起了宛歌，洛水月跟在她們身后，低眉順眼盡量不要引起素琴的注意?？伤厍佼吘故桥R水軒的掌事宮女，看出了洛水月的臉生。
“娘娘，這是？”素琴跟了宛歌幾步，皺著眉頭開口問道。
“前些日子本宮路過內務府，見這丫頭長得伶俐，頗合本宮心意，便要了過來。她是新挑上來的宮女，喚霓裳。唉，本宮怎么忘了跟素琴姑姑說一聲了。”宛歌素日里跟在洛水月左右，說話的語氣倒是學得很像。
“霓裳見過素琴姑姑?！甭逅掠恍?，微微福身，乖巧可人的模樣讓素琴喜歡，再加上趕時間，素琴便沒有再問。只要過了素琴那關，別人就更好敷衍了。
不多時，她們便坐在馬車上緩緩出了王宮。王城里還是昔年的繁華景象，可城外卻變了很多。一路上風景甚好，陽光明媚。洛水月伸出手指輕輕掀起馬車上的簾子，便有陽光瀉了進來，溫暖明亮。百姓在田中耕種，牛悠閑地在田間徐行，孩子們天真爛漫地在田邊玩耍著。看似很歡樂的田園生活，卻因顧氏王朝的重武輕文造成課稅極重。百姓那被課稅壓彎的腰，嘴角再也沒有昔日那種閑適的笑，洛水月愈看愈心疼。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日子，對于這些百姓來說卻是陰霾天。洛水月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木房子上，那些木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修繕了，有些地方還打了補丁。這種房子，不知什么時候會倒塌。住在這房子里的人，更是危險。那些孩子雖然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還在無憂無慮地玩耍?？伤麄兩砩系囊律岩呀浐芷婆f了，這讓他們的笑臉看起來更讓人心疼。洛水月手一抖，簾子落了下來，擋住了外面的陽光，以及外面令人心疼的風景。洛水月眼角有淚滑落，她伸手一抹，手心也濕了。
“怎么了？”察覺到洛水月的動靜，宛歌看向了她，卻看到她微紅的眼睛，不免擔心地問道。
“看到外面的百姓，心疼?！甭逅屡ζ届o地說出了這句話，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情感。自幼跟在洛水月身旁的宛歌自然懂得洛水月這句話飽含的感情，她握住了洛水月的手，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洛水月。
劫后余生的那三年洛水月一直在山林中隱居，不怎么了解外面的世界?？赏鸶鑵s是生活在上官府，生活在王城，對百姓生活了如指掌。王城雖然看上去繁華依舊，可暗地里卻已經人心惶惶。這京郊的百姓生活已經算好了，可比起從前慕容氏王朝卻差遠了。若是比起邊疆地區，京郊百姓生活也的確是很好了。好歹京郊還有舊臣在照看著，在安南國與東伏國交界的邊疆有著與王一起長大的邊疆守將柳駿馳，才是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柳駿馳帶兵駐守邊疆，本該護衛邊疆百姓安居樂業，卻強奪民田建起氣派宅子，強搶民女為其妻妾。附近百姓民不聊生。這些若是讓公主知道，會不會立刻殺了顧軒凡呢？宛歌不敢想象。
晚上宿在一個繁華都市里的行宮中，顧軒凡自然是在宛歌身旁的。洛水月尋了個借口到上官念那里下棋打發時間。她沒想到，這行宮，奢華絲毫不輸與王宮。
“這是顧軒凡的父親下旨建的，在行宮中算是奢華無雙的了。只可惜這行宮還未建成他老人家便駕崩了?！鄙瞎倌钍謭贪鬃釉诖蛄科灞P，見洛水月驚嘆行宮的奢華，便笑著給她解釋了一下。顧軒凡并不是愛好奢華的人，可他的父親是。若是他父親在王位上坐多幾年，只怕如今東伏國都滅了安南國了。
“他老人家若不是早些駕崩，只怕奢華的宮殿還會更多呢?！甭逅率种械暮谧記]有落在棋盤上，而是直直地被扔了出去，戳破了窗上糊著的紙，似乎砸中某樣物體。
生在將門的上官念馬上便明白了有人在外面偷聽，忙取出她的劍，而洛水月已經打開門追了出去。被洛水月的棋子砸中一只眼睛的黑衣人見被發現，已經躍上屋檐準備離開。可洛水月的輕功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這黑衣人壓根不是她的對手。當黑衣人發現自己被攔截時，一抬頭便看見洛水月盈盈立在他的前方，手中的銀劍反射著月光，帶著凜冽的寒意。黑衣人此時還是覺得逃命給主子匯報要緊，便朝洛水月拋出幾枚蝴蝶鏢，想要轉身離開?？伤麤]想到，上官念已經抱劍立于他的身后，昔日里與世無爭的模樣不再，眸子清冷地看著他。幾聲金屬與金屬碰撞產生的響聲過了之后，黑衣人站在兩個女子之間，進退不得。
“真沒想到后宮妃嬪中竟有輕功如此了得之人。”黑衣人冷笑，“若是讓王知道該當如何？”
“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去給他稟告？”黑衣人還沒來得及拋出煙霧彈脫身，洛水月手中的銀針便點住了他的穴，令他動彈不得。
“銀針點穴？”黑衣人一驚，“慕容公主？”
傳說中慕容公主武功并不高強，但輕功了得，又擅長用銀針點穴。從前顧家部下派人潛入王宮想秘密殺害慕容公主，卻被慕容公主用銀針制住，最后全部咬舌自盡。因而顧家家臣都知道慕容公主的銀針點穴很是厲害，再也不敢秘密殺害慕容公主。黑衣人自然也知道這事，可慕容公主不是死于火海中了嗎？
“還算你有幾分見識。一會留你個全尸。”洛水月嘴角抹過一絲冷笑，“不過你得先告訴本公主顧軒凡讓你來干什么？”
“你覺得你能殺得了我？”黑衣人冷笑，可他手中的藥粉還沒來得及撒開，一道銀光抹過，黑衣人的血便落在了屋檐上。
“走。”洛水月拉上上官念離開了，留下黑衣人在屋檐上度過他生命的最后時光。
洛水月對自己的劍術很自信，劍比風快，一劍斃命，這是她如今的境界。黑衣人知道了她是慕容公主，卻不知道如今的慕容公主武藝高強，取他們這些渣渣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是沒有探得顧軒凡派人盯住上官念的目的，多少有點遺憾。
“你說顧軒凡已經派人盯著臨水軒和絳云殿有一段時日了？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啊……”上官念得知顧軒凡派人盯著臨水軒和絳云殿，驚訝得險些尖叫了。可她想起剛才有人在偷聽她們的對話，聲音自覺地低了下來。
“我想，大概每個宮都有他的人盯著吧?！甭逅旅碱^輕蹙，目光卻落在棋盤上，繼續她們剛才沒下完的那一盤棋，“之前臨水軒的素鈴便是他的人?！?/p>
“所以你算計了素鈴？”上官念更加驚訝，自覺地捂住了她自己的嘴巴，可眼底的驚訝卻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是啊。”洛水月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這些事情她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打小父王母后便教她如何做一個帝王，作為帝王，首要的就是殺伐果斷。不然怎么鏟除異己穩固基業？不過這一點顧氏王朝做得不大好，不然也不會還保留著前朝舊臣。
上官念沒有再開口，她眼前這個洛水月跟她印象中的慕容公主差很遠了。也許時光能改變一切，包括人。從前三哥也是很溫和的，如今三哥掌管天地盟，也如洛水月這般殺伐決斷毫不留情。
“人總是要成長的，成長便要學會以另一種態度面對生活。”洛水月似乎看出了上官念心里所想，淡淡地總結了一句。沒有人能夠一成不變，能夠不忘初心已是最好的了。
上官念嘆了一口氣，沒有開口。她眼角的余光瞟到窗外的皓月，明月如昔，他們卻再也回不到年少單純的時光了。這么多年來，她再也沒有見過如年少時那般溫暖的月光。
清晨顧軒凡正在與宛歌用膳時他的心腹來報，說昨夜派去盯著上官念的人不知被誰殺害。
“尸首在哪里？”顧軒凡低聲問道，怕被宛歌聽到擾了宛歌的心情。
“就在德貴妃寢殿旁的屋檐上，德貴妃聽聞已經嚇得臉色蒼白了?！眮碚咭矇旱土寺曇?，臉色很不好。
“有沒有什么發現？”顧軒凡皺著眉頭，并不關心上官念被嚇得如何，只關心是誰下的毒手。他沒想到在自己的行宮中還有人敢對自己的人暗下殺手，還是除了脖子上有傷之外沒有別的傷口。
“發現曾被銀針點穴?！眮碚哒f到這，臉色更差了，連顧軒凡臉色也變了。他們都還記得前朝慕容公主擅長銀針點穴，莫不是慕容公主沒死？
“王這是怎么了？”察覺到王臉色變化的宛歌柔聲問道，在梳妝時她已經聽洛水月把昨晚的事情大概說了一下，已經料到了來者便是給顧軒凡匯報這件事的。
“沒什么?！鳖欆幏矒]手讓那人退下，神色有幾分沉重，“剛才有人發現一刺客被害于念兒寢殿旁的屋檐上，念兒都嚇壞了?！?/p>
“啊……”宛歌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幾分害怕與擔憂，“那王要不要去看看念兒妹妹？”
“先陪你用了早膳再一同過去吧。反正都發生了，不急?！鳖欆幏彩掌鹆四樕系某林?，溫和地安慰宛歌。可宛歌還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樣子，畢竟在這宮中兩位貴妃的情誼是人盡皆知的。
而何芷萱那邊得知有人在上官念寢殿旁發現刺客的尸首，竟有幾分驚慌。
“姐姐，不會是姑丈那邊的人吧?！庇持窈苁菗鷳n。前些日子何家得知何芷萱她們受了委屈，傳了書信入宮讓她們安心，他們也會想辦法解決洛水月、上官念二人的。該不會是趁著妃嬪隨王出巡來下手的吧？
“爹沒有跟本宮說過這事，大概不是爹派來的人?！焙诬戚娴雇Φ?，“不過這刺客聽說是一劍斃命的，不知宮中什么人才有如此手段?！?/p>
“上官念出身將門，她身邊的人有如此武功也不足以為奇吧?！庇持裣肓讼耄孟裰挥羞@個可以解釋了。
“也許吧?！焙诬戚媾ζ届o下來，“只是本宮總覺得此事有蹊蹺?！?/p>
“或許是姐姐想多了。”映竹柔聲安慰道。
如夢侍立一旁，聽到這些話，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在盯著上官念，就像有人在盯著何芷萱一樣。而出手的人，不是上官念便是公主殿下。聽人說那刺客被銀針點穴，這正是公主的拿手絕技。被銀針點穴一劍斃命也不算什么了。前些日子她在祭司殿中聽聞臨水軒也被人盯上了，聽塵心說是顧軒凡疑心太重，不放心他的妃嬪們。如夢覺得好笑，一個帝王多疑也就算了，殺伐決斷如此遲疑，真不知道這帝王還能當多久。這刺客，怕是偷聽公主殿下與上官念的對話被發現了公主才要取他性命的吧。這后宮中，明里妃嬪相爭，暗地里還有王的心腹盯著，入宮真是受折磨。如此榮華富貴，也不知道何家的人怎么想的，還眼巴巴地想要爭那幾分榮寵。想到這，如夢對何家的鄙夷又多了幾分。不過這件事大概顧軒凡不會追究下去吧，至少在明面上不會追究下去。至于暗地里，希望公主殿下和上官念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