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很多,全都蒙著面,可這些人并不是顧軒凡的那些心腹。顧軒凡抬眸注意到為首的少年。為首的少年軒宇昂揚,氣質不凡。那一雙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眸子和他眉宇間的神色讓顧軒凡想起了一個人——上官沐。上官沐這個人在顧軒凡心目中簡直就是天敵,似乎從小他就比不過上官沐。他是顧家長子,上官沐是上官家三公子。可他的地位一直比不過上官沐。他父親是大將軍,可上官家族卻是慕容氏朝廷的開國四大家族之一,嫡長子享親王爵位,其余兒女皆是地位尊貴。他武藝超群,卻從未比得過上官沐。就連他深愛的慕容公主,也是與上官沐青梅竹馬。上官沐是前朝的準駙馬,是慕容公主生死相許的人。可顧軒凡明明記得,父親的親信追殺慕容公主時上官沐舍命相救,在慕容公主跳崖前就已經死在慕容公主的懷里了。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活捉那叛賊。”不容顧軒凡想到眼前這個為首的少年是誰,少年身旁的一個人便指著顧軒凡對黑衣人發號施令。
“這是安南王!你們才是叛賊吧!”顧軒凡身旁的護衛隊隊長冷冷一笑,示意護衛們收拾這群黑衣人。
“我天地盟只認慕容氏王朝,姓顧的怎配得起安南王這個稱呼?”為首的少年聲音干凈清潤,卻帶著不容忍違抗的威嚴。他的話音一落,黑衣人紛紛亮出了武器。
一時間,奢華的殿中刀光劍影。明明是陽春三月,卻有一種寒意壓抑著眾人。天地盟?顧軒凡眉頭緊鎖,不曾想天地盟的人也到安南國來了。黑衣人身手敏捷,武藝高強,宮中護衛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護衛隊隊長已經放了信號彈,他們能做的只是盡全力拖延時間等到救兵來把這些黑衣人一網打盡。何芷萱畢竟是曾在江湖中摸爬打滾過的人,看到如此情景她知道什么叫擒賊先擒王。看著淡定地立在黑衣人之中的上官沐,她的嘴角抹起一絲冷笑。她的手上亮出了喂過毒的飛鏢,準備找準時機對上官沐下手。終于她找到了時機,手中的飛鏢躍過一大群人,眼看著就要擊中上官沐了。
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的響聲后,何芷萱的飛鏢和幾根銀針落在上官沐跟前。上官沐和何芷萱第一反應都是看向銀針來時的方向,洛水月盈盈一笑,從藏身的簾幔后走出,施展輕功躍過她與上官沐之間的人群,穩穩地落在上官沐的跟前。
“似兒。”上官沐伸手環上她的腰身,聲音里融了幾分寵溺,連眼中的寒光也被柔情融化了。有些人,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與你隔著多遠的距離,都能一眼從人群中把你認出。憑著微弱的氣息,就知道你是他心底最溫暖的那個存在。而慕容似雪對于上官沐來說,就是這么一個存在。可以舍命護她周全,可以傾力為她復國,只要她好,他就覺得此生別無他求。
洛水月回頭朝上官沐淺淺一笑,她知道他對她的所有好,所以明知他能應對這些暗器明知有人會護著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保護他。那三年,她以為沒有了他,過得灰暗絕望。她原計劃傾全力復國扶持弟弟登基便以死回報他的恩情,也不必在思念和痛苦中度過余生。當她在天地盟總舵見到他時,她才驚覺她還活著。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和他相守一生。
不過這個時候似乎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附近的官船已經慢慢接近王船,有幾艘船的衛兵已經躍上了王船,將打斗著的大殿包圍了起來。這形勢,對黑衣人來說很不利。
洛水月斂起臉上的笑意,手一抖,亮出了前朝公主慕容似雪的令牌。顧軒凡看到這個令牌,臉上神色變化萬千,眼里竟有了幾分恐慌。不過他是顧氏王朝的王,眼里的慌亂很快收了起來,看著洛水月的柔情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光。上官沐也意識到了顧軒凡眼中的寒光,將洛水月護在身后。
“慕容公主已死,這人定是假的。”護衛隊隊長不愧是顧氏王朝忠實的擁護者,大喝一聲,把被慕容公主令牌驚到的衛兵們喝醒。
“想奪取本公主的王位便言本公主已死。”洛水月冷冷一笑,“便是我慕容一族無后,也輪不到你們顧氏為王。”洛水月的纖手一揚,連同護衛隊隊長在內的幾個衛兵統統中了她拋出去的銀針,見血封喉。顧軒凡的臉色微白,眼前人不容他小覷。
“拿下反賊。”顧軒凡冷冷下令,步步后退,可目光卻未曾離開過上官沐與洛水月。
“待本公主歸來,必定誅顧氏一族。來日方才,我們走。”洛水月朝上官沐點點頭,上官沐騰空而起,他身后的黑衣人緊跟其后。他們個個輕功了得,輕松地閃過衛兵們的刀劍,蜻蜓點水般掠過江面,落在不遠處那幾艘不起眼的小船上。那幾艘小船很不起眼,像是普通的漁船,不曾引起眾人的注意。
“追。”護衛隊副隊長看了一眼顧軒凡的神色,下令追逐那幾艘小船。與此同時他還令人放箭,想著能傷一個算一個。
隨著衛兵們去追逐那幾艘小船,殿內的氣氛漸漸緩和了過來。大難不死的顧軒凡坐在殿里的主位上,早已沒有了先前的興致。各妃嬪被自己的侍女扶回先前的座位上,不少人還臉色蒼白,驚魂未定。
“臣妾有罪,不知霓裳竟是江湖中人,還留在了臣妾身旁。”宛歌跪在自己座位旁,臉色蒼白,眸中還有幾分驚慌。
顧軒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身后的玲瓏扶起她,“不怪你。這宮女看上去實在讓人聯想不到竟是江湖中人。還好沒傷著你,若是傷著了你孤更心疼。”
宛歌低著頭,始終沒有抬眸看顧軒凡一眼。她怕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錯,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在座位上。
“派人立刻回宮給孤查清楚霓裳的底細,到底是誰把她送入宮中的。”顧軒凡沒有再看宛歌,冷冷地下旨。他不是對宛歌沒有疑心,只是一切還未查明,他不想錯怪了這后宮中他最愛的女子。
他還在想剛才的那個女子,被宛歌喚作霓裳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來歷。為什么慕容公主那塊曾被安南王下旨稱等同王令的令牌會在她手上?她跟慕容公主到底什么關系?還是說慕容公主根本沒死?如果慕容公主真的沒死,他該怎么辦?顧軒凡越想越覺得頭痛,匆匆吩咐了幾句便宣布宮宴結束。
宛歌緩緩走回房中,回想起剛才的一切,仍覺驚魂未定。公主這脫身之計雖然巧妙,但也實在危險。還有何芷萱的飛鏢上面似乎染了毒,何芷萱的身手不凡,怕是曾在江湖打滾過的人。
“云歡,霓裳的事該怎么圓?”宛歌還沒讓玲瓏去取打斗時何芷萱那被銀針擊落在地的飛鏢,上官念便出現在宛歌的房中了。上官念思來想去,還是擔心宮中祭司殿的人沒法圓謊,只能來宛歌這里求個心安。
“霓裳是何芷萱的表哥常晉鵬所轄之地挑選上來的宮女,和羽衣二人皆是常家人想送進宮保護常家二位小姐的。”宛歌淺淺一笑,道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被某些人知道了,早在送進宮的時候就除掉了。不過借用了霓裳的身份罷了。”
上官念目瞪口呆,她怎么都沒想到這個霓裳還能一箭雙雕。一方面幫了公主殿下脫身,一方面還能加害常家與何家。想到這,上官念真的只能佩服公主殿下算計人的能力。與公主殿下斗,無論是宮斗,還是奪權,怕這些人都還太嫩了點。
“對了這是剛才我在混亂中拾到的,似乎是何芷萱偷襲我三哥時用的飛鏢。”上官念遞給玲瓏一個紙包,白色的紙有些地方都已經染成了黑色,卻沒有什么味道。
“看來又是西越藥家的毒啊。”玲瓏緩緩打開紙包,露出里面看不到銀光的飛鏢,眉頭輕蹙。看來這何芷萱在西越還是學到了點東西。
“是什么毒?”宛歌有點好奇地問。
“這種毒不常見,玲瓏還得研究下。”玲瓏聽到似乎有人來,飛快地包好那飛鏢收起來,壓低了聲音跟宛歌、上官念說完這句話,眼神示意她們有人來了。
果然不出玲瓏所料,很快外面的人便來跟宛歌匯報說是竹婕妤求見。宛歌眉頭輕蹙,洛水月跟竹婕妤并無往來。如果非得說她們有什么關系,不過就是洛水月曾把竹婕妤的親妹妹蘭婕妤狠狠地虐了一頓,令顧軒凡將其貶為了蘭選侍。竹婕妤如今求見,莫不是為了霓裳的事?
“本宮正在與德貴妃下棋,讓她晚些時候再來吧。”宛歌輕聲婉拒了竹婕妤的求見。
“是。”外面的人去回話了。
“怕是因為霓裳的事呢。”玲瓏瞟了門口一眼,“用公主殿下的計說不定能讓常映竹背叛何芷萱呢。”
宛歌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公主的計謀很是厲害,不過她們正在里面談話,上官念連貼身侍女都留在外面,實在不是讓竹婕妤進來的好時機。
直到晚上聽聞顧軒凡在上官念處歇下了,常映竹才再次來拜訪宛歌。她著一身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比起她妹妹常映蘭倒是素凈得很。一張瓜子臉清秀可人,五官精致,端莊有禮,與常映蘭根本不像姐妹。她盈盈福身,舉手投足間竟是大家閨秀的氣質,宛歌很是自嘆不如。
“竹婕妤不必多禮。”宛歌淺笑著,在人前可是做足了后宮模范的姿態,“賜座。”
“嬪妾有一事相求,若娘娘不答應,嬪妾萬萬不敢就坐。”常映竹臉色有點蒼白,眸中有幾分慌亂。
先前洛水月已經告訴過宛歌,何芷萱并不知常家送了兩個丫鬟來保護常映竹姐妹。方才宛歌也派人去打探過了,常映竹并未去找過何芷萱為霓裳求情。
“你們先出去。”宛歌見常映竹對她房里的宮人有幾分顧慮,便讓她們先出去,只余玲瓏一人在身旁。而常映竹的宮人不敢有異,乖乖退了出去。
“有什么話你便說吧。若能幫你,本宮定會鼎力相助。”宛歌嘴上揚起好看的弧度,聲音溫和。當然得鼎力相助,好歹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娘娘,那霓裳是嬪妾娘家送進來的人。本該送到嬪妾宮中的,誰料被娘娘在內務府看中指派到了娘娘宮中。嬪妾也不知道霓裳竟是江湖中人,還請娘娘恕罪。”常映竹抬頭,臉上有兩行清淚,可憐巴巴地看著宛歌,“定是嬪妾哥哥疏忽,沒有好好盤查霓裳的來歷。如今霓裳出了如此叛逆之舉,哥哥定會受牽連。嬪妾懇求娘娘幫幫嬪妾,莫連累了嬪妾的家人。嬪妾……嬪妾愿做牛做馬為娘娘效勞。”
宛歌佯裝沉吟片刻,才不解地開口,“據本宮所知,竹婕妤是賢妃的表妹,于情于理竹婕妤也該求賢妃幫忙而不是求本宮啊。”
“娘娘有所不知,賢妃與嬪妾雖有血緣之情,卻只是想利用嬪妾與嬪妾的妹妹幫助她算計后宮諸人,形成她自己的勢力,助她登上王后之位。但她背地里還在嬪妾與蘭妹身旁安插她何家的人,生怕嬪妾姐妹對她不忠。哥哥擔心嬪妾姐妹的安危,才想出送宮女進宮的法子。若是賢妃知道,定不會饒恕嬪妾和嬪妾的家人的。”常映竹聲音凄切,而這些宛歌先前也聽洛水月說過,心中有了幾分底。
“可本宮人微言輕,怕是幫不到妹妹啊。”宛歌佯裝愛莫能助,欲擒故縱。
“娘娘便是沒辦法保全所有人,便是保全嬪妾的家人性命便可。以洛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和娘娘的恩寵,保住嬪妾家人的性命并非難事啊。”常映竹殷殷期盼的眼神很是可憐,一切都按照慕容公主的計劃進行中。
“本宮不喜多管閑事,卻也見不得妹妹如此悲傷。”宛歌長嘆一聲,“本宮盡力而為吧。”
“謝娘娘隆恩。”宛歌不過一句“盡力而為”,常映竹已經感動得涕淚滿面了。
“只是,如你所言,這事不宜讓賢妃知道,你與本宮也不宜過于親密免得賢妃多疑。若有什么事,本宮會讓宛歌去通知你的。”宛歌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笑了起來。難怪公主殿下玩宮斗玩得如此不亦樂乎,公主算計別人的能力也太有天賦了吧。
“是,嬪妾明白。”常映竹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宛歌的意思。
常映竹走后,宛歌坐在窗邊看窗外風景。此時月色正好,不知她的公主殿下正在做什么呢。至于常映竹所求之事,公主早已做好了安排,玲瓏自會與公主安排的人聯系辦好,不用她操心。只是公主此次離宮要到安南國與東伏國交界處封鎖兩國的邊界斷了顧氏與東伏國的來往,削弱顧氏王朝的實力。此行很是危險,宛歌不免有些擔憂。
顧軒凡與上官念入睡后不久,顧軒凡的人來敲了敲窗,驚醒了顧軒凡。他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上官念,飛快披上衣服開門離開。侍立在房門外的宮人不敢多言,只是恭送他離去。
王船上的書房里,顧軒凡披著一件狐裘坐在寶座上,雖是剛醒來,眼神卻犀利地掃了幾下在書房中立著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是他的心腹,被他派去調查天地盟。沒想到這么快他就回來了。
“主子,天地盟是延北國的掌權組織,機構神秘,除非是總舵的人,否則都難以得到天地盟的準確消息。”黑衣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垂首立在顧軒凡跟前,有點無奈,連語氣都有幾分小心翼翼。
“那你就打入他們總舵給孤好好查一查!”顧軒凡聽到這樣的回話很是憤怒,冷眼看著黑衣人。
“奴才斗膽說一句,以奴才的起步,想要打入天地盟總舵,怕等到那時延北國都要吞并安南國了。”黑衣人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吐槽這主子。就連天地盟分舵都不是普通人能混進去,想進入總舵,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除非他師從總舵的人,或者跟盟主有什么關系。
“難怪天地盟這么多年來掌管延北國從未失勢。”雖然黑衣人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卻沒想到主子只是感嘆了一句,并沒有要罵他的意思,隨即問了一句,“今日他們來的那些人是總舵還是分舵的?”
“回主子的話,據奴才打探,今日為首的那少年便是天地盟新任盟主穆思雪。”黑衣人說到“穆思雪”三字時自己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江湖人說穆思雪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延北國朝中曾有人想借助東伏國的力量幫助延北國王朝叛變天地盟,卻被天地盟的人弄得身首異處,死無全尸。從此以后沒有人敢挑釁新任盟主的威嚴。
穆思雪?沐思雪?顧軒凡臉色頓變,莫非上官沐沒死?若上官沐沒死,那今日他摟入懷中視若珍寶的人豈不是慕容似雪?顧軒凡的腦子轟地一聲,亂成一團。若是慕容似雪沒死,那這安南王應該是慕容似雪,而不是他顧軒凡。這么一來,的確他顧軒凡才是叛賊。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看著顧軒凡神色有點不對,黑衣人心下一驚。難道自己的主子也懼怕穆思雪?那還怎么可能對抗得了天地盟啊?乖乖把安南國交給延北國算了吧……
“沒事。”顧軒凡穩了穩心神,“這天地盟暫且不管了,傳孤的旨意,加派八千精兵駐扎安南國與延北國交界處,以防天地盟發起戰爭。”
“是。”黑衣人拱手接旨。
“沒什么事的話你先退下,孤想一個人靜一靜。”顧軒凡揮手讓黑衣人退下,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房中,眉頭緊鎖。
良久,他緩緩打開桌上的錦盒,從中取出一個畫軸,緩緩打開,那是前朝公主慕容似雪的畫像。畫中人眉目清秀,姿顏一絕。她嘴角的笑意溫暖得像是三月的春風,眼中柔和的光彩讓人心疼。這才是他深愛的慕容公主。今日那個亮出慕容公主令牌的人,定是天地盟的人。慕容公主已死,慕容公主令牌也許不小心被宮人盜出去落入天地盟的手中。對,一定是這樣的。顧軒凡努力安慰自己,說服自己不要再擔心慕容公主會奪走他的王位之事了。
窗外一直在盯著顧軒凡的人冷冷一笑,所謂深愛,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