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無邊墮落的世界，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腳下的大道如同北海沖擊的沙灘，腳踩在上面沒有任何聲響，灰燼堆疊的道路如同漣漪般蕩開，兩側的佛像隨著腳步的前進緩緩晃動，扭曲的世界讓異界變得分外恐怖，即使到目前為止什么妖魔鬼怪都沒有出現。

“毛道長，你修道多少年啊?！毙蔷壌蚱茖擂蔚木置妫齻€人再這樣干癟著走下去，只怕還沒有與什么妖魔搏斗就已經悶死在路上了。

毛方摸摸雪白的胡須，淡淡說道：“修道六百載，那時老朽才不過六歲，便被師傅帶回茅山了?！?/p>

“六百載才到達四大天劫大圓滿的修為，資質駑鈍啊?！彪x寰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道。

毛方笑著回答道：“自然不能和兩位人中龍鳳相比，兩位都是仙域天的后裔，一個是鳳凰轉世，另一個是琉璃金身和如今的虹家家主虹淵同一體質，前途無限，前途無限啊。”毛方太過謙遜，修道六百載就到達四大天劫大圓滿的境界絕對是天才了，長生境需要消耗數十載，涅槃境需要消耗百余年，歸元境要消耗數百載，四大天劫更是要數百載，更有甚者一生止步歸元境，修為自封再也無能感應到上界天劫。雖然比不上星緣離寰這些怪胎，毛方也絕對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天才不天才倒也未必，我師父曾說過，資質平庸者更要潛心修道，以追求天人大道。”離寰回想起筱月真人在自己初入門時說過的那番話，心中傷感，自己命格已經覺醒，再也不是那個難以修仙的少年了，不知道若是筱月真人還活著，看到如今的自己會是怎樣的反應。

毛方贊許的點點頭：“你們可曾聽說過我茅山的祖師殿？”

“據說其中不拜諸神，只是供奉著十三個神主牌，而且都曾是茅山的修士?！毙蔷壴缭谀辖畷r就聽說過茅山祖師殿名聲，那是天下道門的圣殿，其中卻只供奉著十三人，雖說都是茅山修士，但卻是被整個道門都認可并且推崇的人物，除了茅山，其他道門如嶗山仕月山等道門修士做夢都想進入其中，可是自從張仁川之后，祖師殿已有千載無人入主，終日大殿緊鎖，無人可以瞻仰。

“不錯，那其中有八位仙師曾被認為資質平平，難成大器，但是他們卻依靠自身，一路高歌猛進，有一名仙師曾在壽元將盡的最后一刻，度過四大天劫進入婆娑境行列，又是用了千年的時間進入天人五衰，之后便被懸空山召喚而去，天下嘩然。”毛玉回想起師傅在門下弟子入學的第一課時便提及那位仙師故事，就是為了勉勵茅山弟子，勤能補拙，天道酬勤的道理。

“我第一次聽說掌教大名時，毛掌教不過是三重天劫修士，怎么會在短短數年之間就晉升到了四重天階大圓滿，這樣的速度讓人瞠目結舌……”星緣看著面前的毛方，白發蒼蒼，身上雪白的道服上還沾有血跡，可是即便如此站在他的面前仍然有一種敬佩的感覺油然而生，與其說是氣場，不如說是人格魅力，并不是修為所至，而是從骨子里瀉出的道家氣度。

“那一夜看到大殿之外盈盈月光撒了一地，我就著皎潔月光看了一宿的經書，略有些感慨，誰料體內靈力竟然澎湃而出，命格覺醒，第四次天劫突然降臨，熬過之后便一躍成了四重天階大圓滿修士。”毛方寥寥幾句，聽得離寰和星緣膽戰心驚，毫無準備就迎接第四重天劫，這個老道士實在是太厲害。

離寰咻咻鼻子：“老道士，我們聊聊人生吧?！?/p>

“愿為小英雄效勞。”

“你懂什么叫愛嗎？”話音剛落，星緣口中的水酒噗地一聲噴了出來，敢問道門領袖什么叫愛，這種事也只有離寰才做得出來。

毛方聽到此言，臉上嚴肅起來，一雙白眉皺在一起，片刻之間才緩緩說道：“優游歲月，嘗盡人事清苦，無怨無悔，便是愛?！?/p>

星緣口中慢慢咀嚼這句話，半響像是魔怔般問道：“若是嘗盡人事清苦，也終無結果呢？那該如何？”

“陪他一起笑過，一起哭過，一起走過一段清冷的時光?？v然最后無所得無所報，那又如何？從一開始你就應該知道，這是沒有明確答案的選擇，也許會得到，也許會失去，不過五五之數?！泵媲耙粚﹁等司瓦@樣坐在自己身旁，他們已經過早的承受了太多，可是他們沒有承受的東西還有太多。人間的黑暗在他們面前才不過呈現出冰山一角，他們是人中龍鳳，自己所能做的，便是讓他們走向正途，茅山與天下蒼生，在毛方心中的地位是不可以相提并論的。

“說的你好像愛過一樣……“離寰雖然還在嘴硬，但是語氣卻早已軟了下來。

毛方哈哈大笑：“老朽也是在書上看的，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什么書還教你怎么愛，茅山道士不是不可以破戒嗎？”離寰看著毛方在半空中緩緩寫下一段話，順勢念了下去：“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就是這句，愛與水一樣，便是成全。”毛方手中一揮，半空中的字跡退散而去。“天下門派都愛在自家山門前寫上一段上善若水亦或者是無量壽佛之內的箴言，可是他們真的能做到的，又有多少，無非是口中頌一聲佛號，心中吃一口肥肉罷了。”

“這話我愛聽，我和茅山的梁子一筆勾銷，要是能出去，我們還是好朋友?！彪x寰大大咧咧地勾住毛方，“說真的我覺得，你們茅山道士還挺不錯，就是認死理，喜歡動不動就拼命，又是臭牛鼻子，其他也沒什么不好……”

“毛掌教放過你，外面那個張仁川和天羅婦也不會放過你，你還是省省吧?！毙蔷売蔑@影玉簡將剛剛歷史性的畫面都記錄下來，自從離寰耍小聰明將自己與迦若和月神等留下合影之后，每一次遇到人間名宿都會偷偷留下些珍貴畫面。

“毛大哥，你是茅山掌教，你大還是他們大？”離寰眼中閃爍著光芒，一臉虔誠地看著毛方那張慈祥的老臉。

毛方臉上的皺紋都笑開出來：“他們大……”

無數的臟話在離寰心中咆哮，腳下啪的一聲，隨即面前浮現出巨大的光幕。“你姥爺！”離寰一頭撞在了光幕上，疼痛瞬間蔓延全身，反手一掌拍出大金剛印，瞬間身后浮現的不動明王立像怒吼著一掌劈向光幕，只聽嗡的一聲，光幕出乎意料地粉碎，原本還是單調的世界，現在所看到的卻是另一幅景象，光幕散落，原先的幻象盡數被破去，呈現在三人面前的是：

尸山血海，遍地是白骨殘渣還有無數把早已器靈潰散的殘損兵刃，偌大的異界之中所能看得盡是白骨，重重疊疊的白骨，巨大的琉璃燈此時只是如世俗的油燈般，被簇擁在白骨之中，周圍的九根石柱撐起一個巨大的棺床，棺床之上安放著五寸見長的棺槨，那是世所罕見的金棺銀槨，被密密麻麻的白骨掩埋，只露出半截頭，上面還被加封了佛家的六字大明咒箴言，雖在這死靈之地，但是其中釋放出來的佛光絲毫不受影響，恍若晨曦。

“你們看下面。”離寰看到腳下原先所走的那條大道，其實是用頭蓋骨堆疊而成的白骨大道，無數的頭骨簇擁在腳下，饒是毛方都被嚇得臉色蒼白。

“這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殺戮……”

在白骨大道的盡頭，星緣看到一個巨大的石碑矗立在那里，石碑山赫然寫著一串佛國梵文，在石碑之上還殘留著打斗留下的痕跡，一個掌印深深陷入石碑中，還有一個圓孔出現在石碑的正上方?！八栽谔臁υX池?！毙蔷壸x出那幾句梵文，落款是一個倒轉的血色萬字佛印，沒有風，但是三人心中都感到了寒意，偌大的異界之中，只有森然白骨與他們做伴。

看得到的地方，是無盡的白骨，看不到的地上又是什么，想必也是白骨?！斑@里就是魔王波旬所居住的他化自在天嗎？”

“不，這只是他化自在天在人間的結界入口真正的他化自在天在欲界的最頂上，我們所處的人間不過是第一天——四天王天，這些都已是古稱，神魔大戰之后原先的二十八諸天都已被徹底摧毀，現在只是五大界域。”毛方解釋道，“當年佛教釋尊曾在這里與波旬一戰，并且將其封印，只怕剛剛那些光幕便是釋尊留下的防護結界，時過境遷以佛國神通竟能直接化去，我們現在只怕已經進入真正的摩訶池封印之地了?！?/p>

“摩訶池……那東皇教眾都去哪里了，按理說他們根本就進不來摩訶池??？”離寰四下張望，除了白骨什么也沒發現。

“只怕陷入了東皇太一在釋尊陣法之外另設的封印陣中，而我們則是被外泄的異界法則直接吸入了他化自在天之中……也就是說，現在我們所在的摩訶池，便是封印大魔王波旬的地方……”星緣手心漸漸有冷汗滲出，下意識地拉住離寰的衣袖，“波旬……摩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