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天之中傳來幾聲低低的鳴叫,僅存的一只金翼雕徘徊在天狼堡上空久久不愿離去,燈火輝煌,簡易的帳篷內安置了大量的難民,城池雖然大部保存下來,不過其中不少建筑受到劇烈沖擊早已是搖搖欲墜,空曠廣場上升騰的火焰,照亮每一個人的臉。
巨大的石桌安置在火堆旁,修士們都圍在那里,神色凝重,古霆恭敬地指向一處山坳:“前輩們如果要前往玉皇城的話,除了走龍淵道別無他路。不過龍淵道早在三百年前便被碧落神國封鎖起來,據說……”古霆不敢再說下去,諱莫如深。
“說吧,別磨磨唧唧的。”羅晉晃晃手中酒杯,古霆又孝敬了大量的美酒,所以看著這個小城主也頗為順眼。
古霆連忙點頭:“是是是,這也只不過是坊間流傳,據說龍淵道中發現了古皇陵,碧落神國為了獲得其中珍藏,所以將整個龍淵道都封鎖起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封鎖了三百年卻絲毫沒有什么動靜?”
“古皇陵?有什么皇陵能入得了碧落神國法眼,還圍了三百年沒有動靜。”羅晉瞬間來了興趣,仔細研究離寰所繪制的東荒地圖,卻見龍淵道四山周圍盡是大山,碗狀盆地般陷在中央,從周圍山上標示的是八條山泉傾瀉而下,群山之上別無他物,只有相傳曾是盤古睫毛所化的玉樹,漫山遍野,郁郁蔥蔥。
茅山道士除了捉妖之外最擅長的莫過于看風水,果然在場的茅山名宿不看不要緊,一看整個就炸開了鍋。
“這得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才能享用這樣一個鳳巢穴?”羅晉失聲驚叫出來。
但凡是奪天地造化的風水大勢,若沒有足夠的命格和星蘊是無法享用的,若是強行將其置為陰地,只會讓其中葬者永世不得輪回,禁錮在陰地之中難以逃脫,更可怕的是風水大勢會在葬者下葬的那一刻開始變成兇煞之地,后世子孫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縱然是堯舜禹亦或者是炎黃二帝只怕也享受不了此等福地吧。”徐霞客伸出手仔細指向幾處疑點,然后沉思一會兒說道:“看來是在葬者下葬之前便將這整個風水大勢都掩蓋住了,否則若非是仔細查看,只怕我們也看不出這里居然是至高的鳳巢穴。”
“也難怪連碧落神國都封鎖消息圍困了三百年卻始終不曾聽說過有什么進展。”羅晉哈哈大笑,“道爺我已經能想到寒燁那張臭臉了,這鳳巢穴只怕外圍的陣法禁制就讓他們夠嗆,更不用說是穿越整個機關陣到墓室之內去了。”
“龍淵道只怕是設下重兵,仙長真的要從龍淵道走嗎?”古霆小心翼翼的問道。
離寰聽言冷冷一笑:“天下人怕他碧落神國,我也不怕!再說誰高興去發死人財,也只有這樣卑鄙無恥下賤流氓齷齪的宗門才做得出如此損陰德的勾當!”
周圍陷入了沉默,羅晉笑得更加放肆,連連拍手叫好:“這才是真性情啊,罵得好罵得好!”
“走,我們現在前往龍淵道,我就不信十幾個茅山婆娑境道長在,還闖不過一個龍淵道。”
古霆聽到這話臉色大變,連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列位仙長,天狼堡奉持諸位香火傳承,還請各位仙長不要離開我天狼堡,否則只怕獸潮再度來襲,我天狼堡無一人幸免啊。”說話間,城中百姓也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哀嚎聲震天,仿佛又回到了大戰之中的凄惶。
“你們能仰仗的只能是你們自己。”離寰抱起一旁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孩童,目光柔柔,風干的淚痕清晰可見,臟兮兮的小手緊緊握著一枚離寰給他的純陽丹。“亂世將至,誰能護你們長久?”
古霆一時語塞,戚戚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你叫什么名字?”星緣拿出錦帕為孩子擦去臉上淚痕。
“清寧……”孩子聞到面前星緣身上散發出的清香,下意識地湊了過去,卻又不敢過多褻瀆,一雙可憐兮兮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淺笑的星緣:“姐姐,好香……清寧也想像姐姐一樣香,一樣漂亮……”
“這孩子卻是好名字,資質也不錯。”徐霞客細細看向清寧體內的骨骼,卻見根骨清奇,算得上是修道的好苗子。
古霆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回答道:“亡妻為孩子起的名字,我不懂這些……”
“寰宇清明,歲月寧靜。”徐霞客面露笑意,摸摸清寧的額頭:“愿意修道嗎?”
“仙長你是說……這……這愿意,愿意……”古霆驚訝得說不出完整言語,只在夢中想過這一群奇人中會有一個收他女兒為徒,如今美夢成真,一時之間難以言表。
“我沒問你,我是問這孩子。”徐霞客淡淡說道:“孩子,愿意修道嗎?”
“我要保護爹爹,保護所有人,我愿意……”聲音越說越小,臉上顯出紅暈,那么多人看著她,一時之間害羞無比,把頭深深埋在了錦帕之中。
“既然是這樣,為師便帶你游歷一番,順便回一趟茅山,茅山總需要人來鎮守,你們已經找到毛玉所在,再加上有離寰這樣一個活地圖在,我在這里也憋壞了,還不如專心致志調教我的小徒弟。”徐霞客說著竟然真的抱起古清寧就要離開,遠處石殿中的陣法還在,離開東荒也只是簡單一瞬,更何況有離寰這個移動靈礦在,靈石根本不是問題。
“爹爹……”古清寧似乎明白什么就要放聲大哭。
古霆的臉上微微顫動,雙手緊握:“還請道長費心……”額頭撞擊地面滲出血絲。
“前塵事了,還有什么父女之情,茅山之所為,不是為茅山,不是為道門,而是為蒼生,從即日起她便是茅山弟子古清寧,再不是什么天狼堡古霆之女,你明白嗎?”徐霞客手中凝聚光劍在地上劃出一個深不見底的裂縫,轉身離開。
“既然是這樣,我們也走吧。”星緣雙眼微紅,無法看著這樣生死離別的場面卻不動容,只想趕快離開這沉重的地方。
離寰會意,而各位茅山修士早就做到了波瀾不驚,千年歲月再多的放不下也都一一放下,天狼堡空曠的廣場上射出十數道劍光,在沸騰的呼求聲中,離寰帶著星緣,跟隨著茅山一路向北,他們的目的地便在那龍淵道。
高空中彌漫的云海,天狼堡的聲音漸漸消失,只有越來越狂躁的罡風在耳畔呼嘯,云海翻涌,劍氣劃過,蕩起沖天的云霧,繼而緩緩下沉,堆積如錦的云層中那雙琥珀般的藍瞳緩緩浮出,黑色的長袍吞吐著身后潔白的云海,手中的水晶閃耀出異樣的光芒,如同夢囈般的聲音空靈:“龍淵道嗎?”周遭的云海涌動,大團如浪濤般的云層被風吹來,那身影隨著云層四散而去,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終于駛過漫無邊際的云海,腳下的景色也從剛剛的貧瘠和荒涼緩緩出現綠洲星星點點,而現在則出現了大面積的植被,遠處的山上盡是如冰雕般的樹木,晶瑩剔透的樹干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迷人的光芒,陽光從玉樹身體中央穿越,頓時碎了一地,折射的光影散落在四處,裸露的巖石上五彩斑斕的散光耀眼了整個山峰。
“那就是玉樹群!”星緣高聲呼喊道,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陪在所愛人的身邊,看盡人世繁華,生命不過如此。
“到底還是孩子。”羅晉嘟囔一句,美酒穿腸而過。“肥兄,你喝不?”不知不覺間,兩個酒鬼撞到了一起,羅晉已經忘記了小肥偷喝了他所有的酒,反而佩服小肥的酒量,和它變成了惺惺相惜的酒友。“到底還是孩子啊。”羅晉伸手在小肥臃腫的肚子上輕輕一拍,算作擊掌。
“捏捏捏,吼吼吼吼,吼捏吼捏,捏吼吼……”小肥揮揮肉爪,發出一連串的怪叫,天曉得它在說什么。
“還是肥兄知我心意啊,羅某茍活千載,今天才得遇知己真是不枉此生啊。”羅晉仿佛是全然明白,一人一獸在半空中神神叨叨,直到眾人停下劍光,落在龍淵道東南方向的玉樹林間。
剛一落到玉樹林間,小肥突然之間從羅晉懷中竄了出來,喉嚨中發出低吼,身體之上雷電時隱時現,警惕地環顧四周。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離寰剛落到玉樹林之中便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繼而是糾纏難解的悲傷,他伸出手,手掌接觸玉樹,感覺更加明顯,沒由來的,淚水不知何故滾落。
“這里……我仿佛來過……”離寰望著頭頂被玉樹遮蔽交錯的天空,淚水止不住地落下:“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會這么難過?”
小肥低吼聲不斷,積攢多時的雷電卻最終后續無力,整個栽了下去,癱軟在地。“這地方靈力盡數被封印在那凹下去的盆地之中,并沒有什么出奇之處,你們到底是怎么了?”星緣抱起小肥,不知所措:“我們退出去吧,從長計議。”
“不,我要進去,我一定要進去……”心底的呼喚聲讓離寰不顧一切地向著山峰的那一面奔去:“我一定要進去,那里……”
“走!”星緣追隨著離寰的背影,而茅山修士也紛紛跟進。越往上走,玉樹越密集,仿佛來到了人間極北之地般的徹骨寒冷,所有人不得不運動體內三昧真火制造出防護法陣,而離寰則被心底的聲音驅使,越靠近越心慌越悲傷。“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來過這里,為什么我記得這里本不該是這樣……”
天幕之上落下鵝毛大雪,風揚雪花迷離雙眼,仿佛周圍都回到了最初的純潔,回到鴻蒙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