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有七色雷云密布，雷云雖巨大，但卻只是在歸梧山主峰上聚集，如此聲勢浩大，數百年所未有。

有人猜測，當是歸梧山上有人正在渡劫。眾所周知，只要度過此劫，就可進入天道，從此脫離肉體凡胎，壽命延長百年，更進一步，甚至可求仙道。因此，若渡劫成功可以說是一步登天。而如此大事，往往會引起一些天地異像，就比如這雷云。

但讓眾人疑惑的是，如此大事，此前從未聽說過相關消息。

這時有人猜測，當是歸梧山天璇門中有“天璇門年輕一輩第一人”之稱的林輕塵在在渡劫。據說，她天生與道和鳴，天資非凡，在修煉一道上同輩之中難有敵手，更兼之她天生麗質，仙姿玉質，被眾人傳為“當世最有可能入天道的人”。

數百年以來，當世已經很少有人到達如此境界，更不要說此人僅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天資可謂百年少有，因此這種猜測一出，頓時眾人議論紛紛。

只是，若是如此，當是當世百年來前所未有之盛事，天璇門應當會遍邀天下豪杰觀禮，不可能事先全無消息。如此一想，此事又引發眾人一陣熱議。

在天璇門遠離雷云中心的大殿中，眾人也在焦急等待。

一想起今天早上輕塵的情況，清離就一陣焦心。

自三年前輕塵回到天璇門以后，她就再沒有了笑容，雖然她之前的一段時間就已經很少有笑容了。

在這三年中，自己也沒見過幾次輕塵，不是自己不想見輕塵，不想安慰她只是……唉，本來這段時間是輕塵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啊……但是，自己一想起那個人以及自己做過的那件事，本已經到了輕塵住的小院門口的腳步就再也邁不開了，站得久了，自己反而落荒而逃了。

而今天早上，三年來從未出過院子的輕塵竟然來找自己了。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人，清離自己反而一下子手足無措了。而輕塵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在窗邊坐下了。

因為一些原因，清離已經三年未曾認真看過輕塵那雙流光璀璨、似會說話的眼了，這是三年來自己第一次看到，不禁呆了呆。那雙眼沒了璀璨的流光，似會說話的神奇倒仍在，只是，那眼中傳達出的似有哀，似有怨，似有無奈……萬般情感糾結交融，復雜得讓人心驚、心痛。那復雜的眼神讓清離呆了，不知多久，卻只聽輕塵說道：“師兄，大概我的天道之劫就要到了。”

聽到這兒，清離驚了，回頭，輕塵卻沒在看自己，只是看著窗前桃林自顧自地說著。

已是暮春時節，即使是在山林深處，那晚開的桃花業已到了凋零飄落之時，昨夜的一場小雨更將這殘紅摧殘得不成樣子。地上的花瓣，嫣紅得似血。

林輕塵身著一襲白衣，倚在窗邊，聲音飄渺得似乎馬上就要消散在這空氣中。“只是，這世上再沒有他，天道還有什么意義。我不愿入天道求成仙，只愿……”

下面是什么，清離沒有聽到，只是末了那一句嘆息真切地傳來，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一陣風吹來，林輕塵衣袂翩躚，宛如仙子。如此風姿，便是人們口中的神仙之資。只是，林輕塵那時在清風中的樣子，一下子讓他想到了在風中飄舞的塵埃，閃著金光，卻似乎倏忽一下就要消失不見。

如果那時，自己沒有那樣做的話，或許……清離不禁想到。只是這世上會有后悔藥嗎？

想到這兒，清離再不能維持自己一向溫文爾雅的樣子，臉上唯余苦笑。

自己其實并不想傷害她的，但是那時卻在背后做了那樣不堪的事，以致最終逼死了那個人，卻也傷害了她。現在，只希望輕塵她能憑借師門寶物撐下去，即使渡不了天劫，卻還能保住性命，其他的萬不敢多想了。

清離望著遠處的雷云，眼光似乎要穿透層層殿宇望到那抹纖細的身影。

突然，遠處光芒大盛，而后倏忽一下消失了。

清離望著遠處再動彈不得。若是得登天道，當是雨云擴散，甘霖恩澤大地，以示天道之威。那這樣，就是……

大殿里一陣靜寂，半響后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輕塵啊……你……”

那是天璇門掌門人，清離和輕塵的師父，此時他似乎更加蒼老了，其實他從三年前那件事后就開始迅速衰老，而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這似乎莫名原因。

雖然他沒有在說什么，但大家都知道，林輕塵，“天璇門年輕一代第一人”，天璇門近百年來最有可能入天道得成仙的人，渡天道之劫失敗，去了。

清離，似乎一下子回過神來，如一道極影般飛了出去。只是，渡劫的道場上只剩一捧劫灰，再沒有其他。

大道無情，天劫無情，渡劫失敗，剩的唯有劫灰一捧罷了。

清離跪趴在地上，將那一散落四方的劫灰收歸撿起，捧著它，清離眼前似乎又看見了輕塵。看見他與自己初相見時的笑容，看見她與自己在天璇門后山上玩耍，看見他在遇見那個人后羞紅了臉向自己訴說她的愛戀，看見她為情所傷時決絕的眼神，看見她在今天早上那個復雜的眼神……

忽然，清離感到一陣徹骨的心驚，難道那時輕塵就已經知道，自己和師父做了什么，難怪她自從得知那人的死訊回到天璇門后就一直郁郁寡歡，甚至再沒有主動和自己、師父說過一句話。以前，自己一直以為輕塵閉門不出只是因為為情所傷，現在想來，大概是明白了那人的死也有自己和師父的手筆了，雖因師門之情隱忍了下來，但終歸是再難恢復原來模樣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清離默默念叨著輕塵的名字，再難以自持，不禁流下了淚水。

是了，是了，師父和自己，一個對她有知遇乃至養育之恩，一個與她一起長大，情同兄妹，無論如何，也不忍苛責，只是，她那么愛那個人，愛得情愿為他放棄天道，放棄求仙，又怎么可能在他死后無知無覺地活下去。

于是，她折磨的一直是自己。

他看著道場中一言不發的師父，心中似乎有無數話要說，喉間幾度翻滾，卻只吐出一句話：

“師父，我們做錯了！”

清離將那一捧劫灰用精致的容器裝了，捧著離開了歸梧山。

在離開之前，清離又到了天璇門的后山，看著那一片青山綠水，輕撫手中的容器，她仿佛看到了少女與少年的身影。

他說：“對不起，輕塵，其實我……”

喉間的那兩個字再也發不出來，他知道，輕塵是不會想聽到那兩個字的，于是他就再也沒說，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