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楊浩與傅君綽二人才從水中浮起,只見暮色西沉,流火銷金,四望江天開闊,兩岸平林如線。
虧得傅君綽一口真氣相助,始終未離楊浩嘴唇,楊浩才能撐到這般時候,亦覺胸悶難受,大口呼氣。
傅君綽看他那狼狽樣子,不覺頑心大起,一只手揚起水來便往楊浩臉上潑去,楊浩趕緊用手擋住,大叫道:“你這瘋婆娘,什么時候了還在作耍!”
“死里逃生,焉能不慶祝一番!”傅君綽兩腮飛紅,俊面含笑,經(jīng)斜陽一照,越發(fā)美的不可方物。
楊浩一時看得呆了,直到一蓬水潑到頭上,才醒悟過來,奮起反擊。
兩人嘻笑之聲響徹江面,帶著說不清的歡愉,隨著嘩嘩江聲遠遠傳開。
夜幕降臨,江岸淺灘上點起一堆篝火,地上扔著幾只零亂魚骨,楊浩一邊撥火一邊笑道:“想不到你廢了一只手,抓魚還這么在行!”
傅君綽坐在火堆另一端緩緩運氣,右手被向雨田一根頭發(fā)擊穿,外傷卻是不重,但傷及筋脈,治療起來甚是麻煩。
“你還好意思說,手腳俱全的大男人,卻靠我來抓魚!”不知是否劫后余生,傅君綽的語氣中少了幾分冷淡,卻多了絲小兒女情態(tài)。
楊浩不禁又想起二人在水下渡氣的綺旎風光,抬起頭靜靜的看著傅君綽,一言不發(fā)。
似乎感受到對方目光,傅君綽扭過頭白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哈,你說我們這趟也算命大,剛好長江漲潮,把我們卷了出來,要不真是性命難保!”楊浩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可惜有人剛剛拜在邪帝門下,還沒學到一招半式,就被打斷,沒享成后宮三千之福,是不是有些后悔呀!”傅君綽含笑調(diào)侃。
楊浩卻是皮厚如墻:“自然是再可惜不過了!”忽見傅君綽柳眉一軒,忙改口道:“可能是天意如此,我還是做個好人算了!”
“哦,你也算是好人?”傅君綽意味深長的看他。
“你是好人嘛,好人幫好人,你救了我,當然我也是好人了!”楊浩連拍帶捧,惹得傅君綽忍不住撲哧一笑,頓時冰消雪融,楊浩差點又看呆了。
又運了一頓飯工夫內(nèi)傷,傅君綽吐納收勢,來到楊浩身邊坐下,夜風中吹來淡淡香氣,惹得楊浩不禁心中一蕩。
“你的手怎么樣了?”楊浩故作隨意問道。
“勉強能活動,若想全愈,至少得十天以上!”傅君綽目光中透出后怕:“若非及時擋了一刀,只怕這只手就徹底廢掉了!”
“那當然,邪帝向雨田何等人物,只怕三大宗師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他!”楊浩熟讀大唐,自然對這個名號頗懷崇拜之情。
“那倒未必,不過他確是比我?guī)熥饏柡Γ 币愿稻b弈劍大師弟子的身份,能說出這句話來,已經(jīng)是毫無掩飾的贊譽了。
“唉,可惜就差一步!”那可是道心種魔大法呀,楊浩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后悔。
傅君綽橫他一眼:“后悔你回去呀,說不定那老鬼還沒死呢,正好再續(xù)你們師徒之緣!”
“算了吧,命里有時總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楊浩笑道:“能跟你活著在這兒烤烤魚,說說話,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火光下傅君綽微微低頭,映著微微有些發(fā)紅的臉龐,輕輕問道:“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究竟叫什么呢?”
“你不是叫我殿下么,很好聽呀,繼續(xù)叫吧!”楊浩輕松的道。
“廢話,難道還要我叫你一輩子殿下不成!”
傅君綽剛說完這句話,忽然發(fā)覺自己失語,騰的一下臉上就燒了起來,連忙一只手捂住臉,心中暗暗叫苦。
“我叫楊浩!”楊浩笑嘻嘻的看著她,又加了一句:“是真名哦!”
※※※
胡亂在江邊睡了一夜,烤干了衣服,第二天日出兩人沿著江邊向西而行,途中遇上了一家村舍,楊浩拿出金餅換了兩身平民裝束,問明路程,趕在中午之前,兩人來到揚州和丹陽之間,一個名叫南皮的小縣。
“我問過了,再往前是丹陽,到那里就有碼頭開船,等上了船,就不怕追兵了,雖然他們也未必知道,我們還能活著出來!”
中午時分,兩人坐在沿街的一個小飯館,叫了些飯食,一邊吃一邊說話。
“那你上了船,準備去那里?”傅君綽心不在焉的杵著筷子,斜眼看著楊浩。
“天下大亂,只有南邊比較安定,我會去嶺南吧!”楊浩吃得正盡興,這里的油飯色味皆足,頗對他胃口。
“好男兒不思建功立業(yè),怎么這么沒志氣!”傅君綽有些惱怒。
楊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誰說是男兒非要建功立業(yè),娶妻生子,安貧樂道也很好呀!”
“吃你的飯吧!”傅君綽頓時惱了,將筷子一甩,扭過頭去便不說話。
楊浩莫名其妙,想了想,又低頭扒飯,傅君綽忽然又轉(zhuǎn)回頭來,低聲道:“跟我去長安,我知道楊公寶藏!”
“撲”的一聲,楊浩一口飯化作滿天花雨,盡數(shù)噴在傅君綽臉上。
“抱歉抱歉!”楊浩慌了手腳,連忙站起來幫傅君綽擦拭,又道:“街房有井,我給你打水來洗!”
慌忙出了飯館,直奔街心水井,匆忙中,前面不知從何處沖出一名少年,斜刺里險些將楊浩撞倒,看也不看,便急匆匆的往前走。
“站住!”楊浩一聲大喝,轉(zhuǎn)過身來,一手已抓住少年衣襟,冷笑道:“拿來吧,哥們兒以前可干過車站協(xié)警!”
只見那少年濃眉大眼,神色間頗有些惶然,手中捏著的赫然是楊浩的錢袋。
楊浩正在得意,猛然街邊又沖出一名清秀少年,使勁一推楊浩,叫道:“小仲快跑!”
楊浩猝不及防,一個踉蹌跌倒街心,手中撕破那濃眉少年衣襟,一本薄書已掉在兩人之間。
濃眉少年剛要去撿,清秀少年急忙拉他:“還撿什么,快走!”
四外的行人已注意到這情況,楊浩也從地上爬起身來,兩名少年再也顧不得拾書,扎起頭便躥進旁邊的胡同,楊浩大怒:“小王八蛋,別跑!”銜尾直追了進去,眼見兩名少年消失在胡同另一頭,楊浩想也沒想,剛追出胡同,一只竹筐迎面罩將下來。
“啊喲!”一聲慘叫,楊浩肚子上吃了一記暗腳,頂著竹筐一頭撞在墻上,摔倒在地,只聽腳步啪啪,等把竹筐取下,兩名少年早已跑的沒影了。
“楊浩!”傅君綽也追了過來,見狀急忙將他扶起,問道:“你怎么樣?”
楊浩一手揉著頭,氣急敗壞的道:“我靠,老子身家性命呀,指著它娶妻納妾的,都給那兩個小王八蛋拿去賣棺材了!”
這可是楊浩在宮中時省吃儉用,一點點摳出來的,亂世中安生立命的本錢,怎由他不心疼若死,恨之入骨。
“算了算了,不過是兩個小孩子,你也別生那么大氣!”傅君綽連忙柔聲安慰他,不知心里想到什么,嘴角悄悄逸出一絲笑意。
這下你可去不成嶺南了,傅君綽心中暗喜。
※※※
兩個少年連穿了兩條街,才在一家民居后面停下腳,靠著墻氣喘吁吁,扒著墻根見那羊牯并未追來,終于放下了兩顆咚咚亂跳的心。
“唉,可惜我那本秘笈!”濃眉少年唉聲嘆氣的靠著墻坐了下來。
“還……還可惜什么,偷……偷了人家的錢,還不快……快跑,反正那書你我也看……看不懂!”清秀少年跑得急了,到現(xiàn)在氣還沒喘勻,有樣學樣的倚墻坐下。
“就是看不懂,才叫秘笈嘛,要不當時那個老夫子干嘛那么緊張,還有那么多官兵滿城搜查!”濃眉少年強詞奪理的道。
清秀少年擺擺手道:“總是偷來的,干嘛那么心疼,還是看看今趟有什么收獲吧!”
濃眉少年點頭道:“說的也是,看看!”
當下打開錢袋,兩個少年頭湊在一起,向里看去。
霎時間一陣金光迷眼,兩人目瞪口呆,不約而同的哇了一聲。
濃眉少年反應過來,急忙將袋口扎起,興奮的道:“小陵,我們這下可發(fā)了,一世人兩兄弟,我們拿它去南邊買地,一起做大地主享福!”
清秀少年雖然興奮,卻不似同伴那么沖動,想了想道:“小仲,這么多金子,我怕我們別又惹上麻煩了!”
濃眉少年卻道:“有什么麻煩,看那小子長得獐頭鼠目,這錢定是來路不正,咱們替天行道,拿他心安理得!”
這話若讓楊浩聽見,定怒發(fā)沖冠,誓把這兩小子拔皮抽筋,熬油點蠟,以泄心頭之恨。
清秀少年又道:“小仲,既然我們發(fā)了財,不如先回去把貞嫂的賬還了,欠人錢,一生都不安樂!”
偷人錢便安樂么,恐未見得。
濃眉少年大點其頭道:“好,我們不但把賬還上,連貞嫂一塊贖走,也帶她到南邊享福,買間最大的包子鋪,我們給她打下手!”
清秀少年也使勁點頭贊同,兩人說干就干,當即起身離開此地,帶著他們的夢想,以及——楊浩的金子。
※※※
走在路上,楊浩一臉悻悻,看什么都不順眼,路上有塊石子,一腳就踢了上去。
“啊喲!”楊浩怪叫一聲,捧著腳便跳了起來,竟是塊埋在地里的石頭尖,這肉腳踢上去,能不疼么?真是人走背字,萬事違心。
傅君綽忍著笑,扶他在路邊樹林上坐下,見楊浩仍是咬牙切齒,喃喃咒罵,傅君綽靈機一動,伸手拿出本書來:“你看這是什么?”
“什么?”楊浩隨手接過來翻看。
“就是那兩個小賊掉的,我順手撿起來,多少不是很吃虧呀!”傅君綽討好似的道。
“什么破書,能值我一袋金子!”楊浩翻了一遍,盡是些符錄篆文,人形圖像,順手就要合起扔掉。
傅君綽忙接了過來:“別扔呀,一袋金子呢!”
正中楊浩死穴,楊浩渭然一嘆,將書遞給傅君綽,心疼不已的道:“說的是,好好收起來吧,以后當成傳家寶,一定要警告咱們子孫,謹防小手!”
“啐,說什么呢?”傅君綽臉一紅,心里卻甜絲絲的,依言將書貼身放好。
“那個……”無語了一會兒,楊浩故作不經(jīng)意的問道:“那個楊公寶藏,你進去過?”
“那到?jīng)]有!”傅君綽道:“我只是遇上一名當年修筑楊公寶藏的匠人,給了我一方古玉,并告訴我寶藏就在京都躍馬橋下,之后就死了!”
“什么古玉,史萬歲的那塊?”
“咦,你怎么知道?”傅君綽正要伸手掏玉,聞言不禁一楞。
楊浩得意的一昂頭:“你不知我號稱江湖百曉生,有什么不知道的!”
“剛剛還氣的要死,現(xiàn)在又臭美起來,不理你了!”傅君綽佯怒含嗔,一把將楊浩推開。楊浩像個彈簧一樣,忽又坐正,死皮賴臉的糾纏上來:“好娘子,且給為夫說說,拿到楊公寶藏,準備怎么用啊?”
這廝當真小人,有錢的時候還打算給人家分手,沒錢了馬上順桿爬,連娘子為夫都厚著臉皮喊了出來。
“呀!”傅君綽驚呼一聲,下意識一掌推去,慌窘中使錯了力道,只聽楊浩一聲慘叫,整個人飛了起來,遠遠落地,濺起一蓬草灰。
※※※
下午近傍晚時分,兩人趕到丹陽碼頭,一番詢問之下,果然李子通與杜伏威聯(lián)手大敗隋師,進逼歷陽,沒有船敢往西去,楊傅兩人在碼頭上轉(zhuǎn)了半天,好話說盡,許以重金,也是無人接手,須知兵兇戰(zhàn)危,留一顆腦袋吃飯就好,若是死了,天大的橫財也消受不得。
“不行的話,我們劫條船走如何?”傅君綽出主意,楊浩深以為然,看看天色道:“光天化日總不太好,先去吃飯,晚上再行動,對了,你還有錢么?”
傅君綽搖了搖頭,楊浩咬牙道:“沒錢也罷,先吃后蹺,江湖兒女,你一身輕功,我一身膽色,還怕被錢難住么?”
當下兩人轉(zhuǎn)回城內(nèi),找了間二層臨江酒樓,坐定后便大手大腳的點菜,楊浩一邊吃一邊對傅君綽低聲道:“你少吃一點,別影響了輕功,不行我們打包帶走好了!”
傅君綽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嘆口氣道:“看你這樣子,十足街邊混混,哪像個當朝王爺!”
楊浩含著口酒道:“這也形勢所逼,沒錢的王爺,混混都不如!”
傅君綽問道:“等取了楊公寶藏,你想做些什么?”
楊浩道:“那要看你分我多少了!”
本是一句戲言,傅君綽卻真的認真計算了一下:“我奉師命南來,若取了寶藏,總須給師父孝敬一半,君嬙跟君瑜也要置辦些嫁妝,剩下三成,我們當能自己支配,可以都給你招兵買馬,以做起事之用!”
楊浩差點沒被一口酒給噎死,趕緊打斷:“喂喂,誰說要招兵買馬了,我買房子置地不行?別老想著打打殺殺的,跟我去南方定居,有宋家山城照著,生活會很安穩(wěn)的!”
傅君綽看了他一眼,嘆道:“你總算出身王室,又有寶藏在手,為何不做一番事業(yè)?難道你沒聽說過,楊公寶藏與和氏壁,二者得一可得天下么?”
楊浩瞪眼道:“那種鬼話你也相信,當年劉玄德號稱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他兩個全得了,后來還不是給人滅了!”
傅君綽默然無語,楊浩又勸道:“退一步來說,當今世上,李淵占西京,王世充占洛陽,竇建德一統(tǒng)河北,杜伏威與李子通并起江淮,宋閥獨尊堡勾連巴蜀嶺南,天下龍氣已十去其九,插針之地都欠奉,就算楊公寶藏與和氏壁都給你得了,又何來立足興基之地,無謂一場空談罷了!”
傅君綽大是愕然,半晌才言道:“想不到你竟看得這么透徹!”
“一般般啦!”楊浩厚顏受之,全不為恥。
傅君綽忽然又問:“那李密呢,你怎么沒有提他?”
楊浩哈哈一笑:“李密跳梁小丑而已,瓦崗軍虛有其變,看似聲勢浩大,實則轄扼于洛陽江淮之間,西進之路又被李淵所斷,一缺重鎮(zhèn),二少糧倉,此乃鼠困籠中,往來奔命之象,其滅只遲早爾!”
楊浩前世最喜歡之事就是辦公室清淡,指點江山,揮斥意氣,頗有偉大領袖年輕時風采,此刻興致上來,不覺聲音漸大,甚至還拽了句文。
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接口道:“兄臺說的好!”
兩人抬頭看去,只見相鄰第二桌上一名年青貴介公子,站起身向二人這邊走來,只見此人身形瀟灑,風度翩翩,書卷氣十足,卻絲毫不見文弱之態(tài)。
傅君綽低聲提醒道:“他會武功!”楊浩點了點頭,心道:“堂堂宋閥二公子,怎會不諳武功,想不到還是把這人給招上了!”
那公子走到桌前,先看了傅君綽一眼,目中不掩贊美之色,然后向楊浩一拱手道:“適聽兄臺高論,著實感觸良多,不知可否賞面共作一敘!”
楊浩謹慎的起身還禮道:“不敢,我夫妻二人閑來說話,倒驚擾貴客,甚是得罪!”
既猜測知此人就是那宋師道,楊浩當然把要話說在前頭,要知道此刻傅君綽身系楊公寶藏,于公于私,都被楊浩視為禁臠,豈容他人橫插一杠,傅君綽也站起身,面含微笑,微微一福,卻是十足以楊浩妻子自居了,所以說高麗女人并不全像電影中那么有性格,其實三從四德的教育還是接受的很不錯的說。而之所以原書中沒看出來,當是因為寇徐年紀太小,而高麗女人對下一代的教育,一般都是很嚴格的。
那公子果然露出一絲失望之色,不過掩拭的很好,令楊浩有點納悶的是,看他的神情舉止,似乎對楊浩的興趣來得更大一些。
傅君綽側(cè)身讓座,那公子又與楊浩謙遜一番,兩下坐定,那公子笑道:“兄臺非常人也,在下嶺南宋師道,此間叨饒,多有冒昧!”
楊浩心道:“果然是你小子!”答道:“在下楊浩,這是舍妻傅氏,幸會宋兄,倒不知宋兄有何見教!”
宋師道笑道:“見教卻是不敢,只是適才聽兄所言,弟心頗有一樁疑惑未明,因此想請兄臺略為點撥!”
楊浩淡淡微笑:“但講無妨!”高人派頭,卻是擺的十足。
宋師道道:“聽兄所言,對瓦崗密公多有不屑,弟之不明也在于此,須知密公自當年楊玄感兵變,便以智謀聞名天下,后孤身入瓦崗,得大龍頭推心置腹,獨領蒲山公營,敗張須陀,占洛口倉,兵圍洛陽,聲勢中天,又得民心所向,將士用命,為何兄臺有鼠困籠中之喻?”
“哈哈!’楊浩一笑道:“不知師道兄讀過三國演……志否?”差點說成三國演義了。
宋師道自然點頭,楊浩道:“漢相諸葛孔明隆中對,嘗言三分天下,曹操占天時,孫權(quán)得地利,他劉備自家占人和,想劉備當年,身為漢室宗親,仁義蓋世,那可真是民心所向,將士用命,卻落得東逃西竄,十數(shù)年寄人籬下,最后勉強吞了同宗兄弟的巴蜀,茍延殘喘,無力北圖,可見欲圖天下,人和二字,是不中用地!”
宋師道緩緩點首,若有所思,楊浩續(xù)道:“再看李密,昔年楊玄感興兵,他曾獻有三策,上策取榆關,阻楊廣大軍歸路,中策取關中,扼潼關天險,下策才是取洛陽,與楊廣分庭抗戰(zhàn),楊玄感從其下策,兵敗身死,前車不遠,今日李密重來,又是兵困洛陽,自家的下策自家取,你道他是傻是笨?”
宋師道一呆,正要開口,楊浩已一揮手道:“當然以李密的才智,自是看得出來孰優(yōu)孰劣,但所謂非不為也,實不能也,一者瓦崗缺糧,只能就近取之洛陽,再者瓦崗地勢惡劣,不破江淮不能下嶺南,不取洛陽不能進河北,而伐江淮師出無名,欲進長安重關復壁,除卻洛陽,實無第二者可取,那洛陽城中原重鎮(zhèn),四戰(zhàn)之地,城墻何等堅固高大,又有王世充這等老狐貍在,轉(zhuǎn)著洛陽邊打打秋風尚可,想進洛陽,恐非他李密所能呢!”
宋師道暗暗點頭稱是。
“而第三者……”楊浩喝了口酒,淡淡的道:“李密根基不穩(wěn),似安實危!”
宋師道目光一動,謹慎的道:“兄臺是說大龍頭翟讓?可據(jù)在下所知,翟讓有勇無謀,對李密信任有加,待如手足,而且李密名聲不壞……”
楊浩嘿然一樂道:“昔年劉備入蜀,又何嘗不是名聲不壞,所謂一山豈容二虎,只看李密入瓦崗以來,每戰(zhàn)必捷,鋒芒穎露,便知他所謀非小,又豈是翟讓一介莽夫可以驅(qū)使了的?”
宋師道想了想道:“就算李密也學劉備奪蜀,占了瓦崗基業(yè),以他的名望才能,豈不更有作為么?”
楊浩舉起空酒杯,傅君綽識趣的給他斟滿,往口中抿了一口,道:“壞就壞在時不我與,李密欲有作為,便不能忍受翟讓長期牽制,而翟讓雖然沒什么本事,但勝在資格老,名頭大,一旦李密冒險奪位,勢必離散瓦崗軍心,到時只憑他一枝蒲山公營,小勝難掩大窘,想在這強敵四面之下,求存都已不易,還能有何作為?”
宋師道暗暗心驚,只覺得此人話語縝密,毫無破綻,這般推算下去,李密當真是進退兩難,走投無路,真應了一句鼠困籠中,疲于奔命。
“那依兄臺之見,李密此后有何發(fā)展?”宋師道心下早已被說服,話中也不在尊稱密公,要知道宋缺本有與李密聯(lián)合之意,甚至有意將四女宋玉致嫁給李密之子李天凡,一旦被此人說中,那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楊浩笑道:“李密此人,錯就錯在自命不凡,以他的才能,當個謀士天下去得,偏要不自量力與群雄逐鹿,上了瓦崗這條賊船,想下來都難啊,所以說,人要知足,而后才可長樂!”
最后一句卻是故意說給傅君綽聽的,傅君綽翻了他一眼,佯作不聞。
宋師道忙道:“請兄臺提點!”楊浩已有五六分醉意,斜睨著他笑道:“要依我看,李密火并翟讓勢在必行,而后瓦崗分裂,各奔前程,他李密這輩子也就注定了,好的話帶著手下投靠李淵或王世充,還能落個封候拜相,差的話就是降而復叛,死無葬身之地,若有那不長眼的人,硬要壓寶在他身上,那可得萬萬小心,別被他連累才好!”
宋師道一聽這話,當即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起身一拱手道:“兄臺金玉良言,感激萬分,小弟有事先行一步,些許飯酬,就有小弟代付了!”
楊浩知道他要趕回去與自己人商議,此刻酒意上涌,一揮手道:“去吧去吧!”人已趴在桌上,沉沉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