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一名俏婢給楊浩送來午飯,楊浩隨手接過,卻見對方并不便走,奇問道:“你還有何事?”
那俏婢紅著臉低頭道:“小婢楚楚,奉大小姐之命,前來侍候殿下!”
楊浩看她那羞怯模樣,不覺聯想起素素,莞爾一笑,道:“原來你就是楚楚,那好,你就先跟在我身邊吧!”
楚楚盈盈一福,俏生生的答應道:“奴婢待候殿下用餐!”
楊浩自是無所謂,有人待候還不好么,何況是這么漂亮的小丫頭,當下大大方方又擺起老爺架子,任得楚楚在一旁奉酒布菜,間中調笑幾句,不一會兒就把這丫頭哄得滿臉通紅。這丫頭的性格卻比素素開朗許多,說到后來竟時不時也還擊楊浩一句,樂得楊浩哈哈大笑。說說笑笑中,兩人之間的關系也融洽了許多。
正吃得高興,翟嬌忽然推門而入,楊浩臉色一沉,頓時半點胃口都欠奉,一按筷子道:“進門不知道先敲門么,真沒禮貌!”
翟嬌對著他,只有忍氣吞聲的份,滿腹怨憤都發在楚楚身上,狠狠瞪了她一眼,嚇得楚楚身子一抖,險些把手中的酒壺丟掉。足見翟嬌平日積威之盛。
楊浩眉頭一揚:“咦,威風耍到我這里來了?我告訴你,楚楚我要了,以后不準對她發脾氣!”
翟嬌怒哼一聲,卻也不還口,只低著頭悶聲道:“爹要見你!”
見我,翟大恐龍不抓緊時間療傷,見我作甚,楊浩心中疑慮,淡淡的道:“開玩笑,我現在什么身份,豈是他要見便見的,想要見我,先跟楚楚約個時間!”
翟嬌氣得兩眼火冒,雙拳忽然握緊,沉著嗓子怒喝一聲:“你敢不去?”
楊浩心里咯噔一下,口風頓時低了下來道:“我又沒說不去!”
翟嬌又哼一聲,道:“你快點,我在外面等你!”說完轉身出門。
“你看你看,這種人也算是大家閨秀?”翟嬌一走,楊浩立刻抖了起來,向楚楚道:“我給你面子,看她是你家大小姐,去應湊一下就回來,你在這兒乖乖等我!”
楚楚嚇得趕緊點頭不迭,她在翟房日久,見過的人中,便是老爺,也未必會這樣對大小姐說話。對這個膽大妄為的殿下當真又敬又畏。
楊浩出得門來,只見屠叔方與翟嬌都等在外面,屠叔方笑瞇瞇的拱手一禮,翟嬌則偏頭過去,看也不看他。
楊浩卻偏要撩拔翟嬌:“咳,那個誰誰,塊頭那么大,不知道占地方啊,還不帶路!”
“你!”翟嬌氣得扭過頭看他,眼眶里竟是淚花直轉,忽然通的一跺腳,震得灰塵四濺,屠叔方大驚,忙道:“大小姐!別忘了老爺交代過!”
楊浩極為陰險的道:“怎么,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翟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扭身通通踩地,落腳如槌,沖出園門跑得沒影,只看得屠叔方滿頭冷汗,楊浩暗叫慚愧。
要知他此時巴不得跟翟嬌的關系搞得越破裂越好,省得翟讓哪天腦子進水,真要逼自己娶這個恐龍,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此外己身受制于翟讓,對付不了大的,拿小的撒氣之心也是有幾分,倒是竟把這個女霸王龍弄哭了,就實出楊浩意料之外呢,雖然看起來長得五大三粗,但畢竟還得一副女兒家心腸,怎受得這種刺激,楊浩現在想來,也不禁頗覺歉然。
好一會兒,屠叔方才略帶尷尬的上來躬身敦請,楊浩也不再?;?,老老實實的隨他前去。
翟讓的練功房位于府后的一座小樓,四外把守嚴密,各處都立有箭樓崗哨,屠叔方帶著楊浩來到門前,便被擋下,另有青衣武士將楊浩帶進一座林木山石掩映的二層小竹樓,樓前站著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躬身施禮道:“小人龍頭駕下司馬王儒信,請殿下隨我來!”
跟著王儒信來到竹樓上面的精舍,只見翟讓背著雙手站在樓中窗前,聽到腳步聲響,便即轉過頭來。
“皇上救我!”
楊浩還沒說話,翟讓已撩衣下跪,磕頭哀告,王儒信也在旁邊伏首跪下。
楊浩微微一楞,隨即不耐煩的道:“又是什么事情,難道李密打過來了不成?”
王儒信道:“那倒不是,李密那偽君子行事縝密,不有萬全把握,絕不會露出本來面目!”
楊浩也不客氣,徑直走到主位的竹椅上坐下慢理斯條道:“既然還沒有打過來,那就是說沒有事了,既然沒有事,你們瞎緊張個什么勁!”
若是楊廣在此,定會大嘆吾道不孤,果然是自家侄兒,當昏君、抹灰泥的本事簡直與自己與出一轍。
王儒信皺了皺眉,又道:“皇上萬勿大意,李密智狡如狐,手段百出,先前暗算大龍頭不成,此番又送信來,以劉文恭軍力雄厚為由,要龍頭帶兵前去支援!”
楊浩輕松的道:“去就去吧,有什么大不了得!”
王儒信被他噎得夠嗆,好在翟讓從旁開聲道:“此乃李密試探老臣,若是老臣不去,他就會猜知老臣傷勢未復,定然圖窮匕現,擁兵謀逆,屆時老臣死不足惜,只恐皇上九五之尊,也會遭連累呢!”
威脅我?楊浩眼睛一瞪,又迅速平復下來,道:“既然如此,翟卿家還是勉為其難,去一趟,警告警告那李密也好!”
王儒信忙道:“大龍頭傷勢嚴重,正在緊要關頭,此時帶兵,更易為那李密所趁!”
“哦!”楊浩冷眼看他:“以你之見,便是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好人壞人你都當了,還要孤干什么?”
王儒信深吸一口氣,壓住一腔怒火,低頭下去,悶聲道:“臣不敢!”
“不敢?你敢得狠咧!”楊浩得勢不饒人,冷笑道:“虧你身為司馬,龍頭府的智囊,處事卻如此瞻前顧后,猶柔寡斷,真是要你何用,不會是李密那狗賊派你來,故意惑亂我等視聽的吧?”
王儒信險些氣暈了過去,他自東都隨翟讓起兵,身經百戰,對翟讓忠耿耿,瓦崗天下,亦有他一份功勞,此刻這所謂皇上初來乍到,竟是一番強詞奪理,就整個翻了過來,偏偏還發作不得,當真氣炸胸膛,手足顫抖。
翟讓不動聲色的抬起頭來:“皇上有旨,老臣不敢不從,老臣的內傷也可暫時以霸道心法壓住,短時間內不會讓李密看破,只是老臣臨去之前,還得處理好皇上登基大事,王司馬!”
王儒信與他褡襠多年,自明其意,拱手應聲道:“下官在!”
翟讓對王儒信說話,目光卻看向楊浩:“傳我龍頭府令,召李密在內各大頭領于三日后在議政殿集會,祭拜天地,共推殿下登基,并行詔告天下,以揚我瓦崗正朔!”
王儒信大聲應是,楊浩只聽得臉色灰敗至極,勉強道:“登基大事,焉能草率,翟卿太心急了!”
翟讓卻道:“非常關頭,事及從權,我龍頭府原為郡丞府,可暫充行宮,臣女翟嬌,也即日送入宮中,以待殿下寢居,其余三宮六院,大可從民間搜取,只要皇上登基即位,一詔令下,老臣便是送死,也死的瞑目!”
王儒信喜道:“正是正是,皇上登基,眾望所歸,到時李密自慚形穢,自縛來降,也未可知!”
“好、好、好!”楊浩被他們拿住要害,你一言我一語擠兌的臉色青白不定,半晌才連道三個好字,咬牙切齒的道:“不就是個李密么,有什么難對付的,王司馬,你就代大龍頭回信,只說大龍頭身染重病,請他速返滎陽,欲以龍頭之位相讓,他不叫你去嗎,你就讓他來,看他敢是不敢?”
說罷冷哼一聲,便起身拂袖而去。
王儒信和翟讓齊齊一呆,楞了片刻才回過神,面面相覷,翟讓疑惑的道:“要我讓出龍頭之位,這樣管用嗎?”
王儒信忽然一笑:“好計,自來奸狡之輩必定多疑,我料李密接信后,定然疑神疑鬼,舉棋不定,咱們這位皇上熟諳人心,大不簡單!”
他身為軍師級人物,自然一點就透,心下不禁對楊浩佩服起來。
翟讓卻皺眉道:“若是他真敢來滎陽,難道我真要將龍頭之位讓他么?”
王儒信笑道:“我們還可著人散布消息,只說大龍頭受人行刺,重傷垂危,再使大小姐出面調動城防,如此雙管其下,至不濟也能拖延他一段時日,到時大當家內傷全愈,咱們人馬到齊,他便來時,又何必懼他!”
翟讓大喜:“如此快快去辦!”
王儒信躬身領命,自去下樓。
翟讓獨自一人在樓間沉思片刻,忽然仰天一嘆道:“秦王浩,你若能使老夫脫此大難,老夫便當真保你為帝,又如何!”
※※※
楊浩下得樓來,兩眼上翻,怒氣沖天,沿途衛士盡皆側目,不敢上前攔問。
“好個翟大恐龍,敢如此坑老子,老子不讓你跟李密拚個兩敗俱傷,同歸于盡,就是你奶奶生的!”
果然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出得園門,只見屠叔方拱手侍立在外,楊浩遷怒于人,越發看他不順眼,也不答話,疾步而過,屠叔方連忙小心翼翼的跟上。
走到半程,楊浩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沈落雁那廝回來沒有?”
屠叔方一楞,忙道:“沈軍師是密公麾下大將,此際戰事吃緊,應是領兵在外,怎會回滎陽?”
“哼!老屠啊!“楊浩忽然轉身,在屠叔方肩上一拍,大模大樣的道:“你這人武功是不錯的,只是嗅覺太差,不曉得如今這滎陽城內,比前方戰事還要吃緊的多么?你是龍頭府總管,地面上應該大有一套,快去查查,若是沈落雁回來,立刻向我稟報!”
屠叔方大奇,我干嘛要向你稟報,便是有事,也該向大龍頭稟報才對,此人用起別人的屬下倒是分外不客氣。
不過聽楊浩話中之意,屠叔方也算人老成精,立時聽出幾分不妙,趕緊躬身答應,只說回頭便著人處理。
楊浩得他保證,這才打道回房,楚楚這小丫頭果然乖乖的等著,楊浩一看見她,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隨口調戲幾句,摸摸她的臉蛋,少許揩了些油,便推說困倦欲睡,令楚楚先收拾東西退下,無事不要打擾,然后關起房門,又坐回床上,開始運起九玄大法。
一輪行功堪堪完畢,被敲門聲驚醒,楊浩睜目道:“楚楚,不是要你不要打擾么,又有何事!”
只聽一個聲音道:“小人王儒信求見殿下!”
楊浩微微一楞,這窮酸來做什么,拾鞋下床,來到門前一看,只見天色已黑,門外果然是王儒信彎腰拱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外面,旁邊站著楚楚,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兩人之間瞄來瞄去,她畢竟是翟府丫環,哪敢阻擋王儒信這瓦崗要員,又怕新主人生氣,芳心忐忑,格外不安。
楊浩先伸頭四角外一望,確定是王儒信一個人,這才揮手打發素素去端茶水,自己側過身,把王儒信讓進屋內。
二人在屋中桌前坐定,楊浩便皮笑肉不笑的道:“王司馬,這么晚來查崗???”
王儒信忙又欠身施禮道:“豈敢豈敢,只是日間聽聞殿下妙計,學生如撥云霧,心下好生仰慕不已,因此才不揣冒昧,漏夜前來,想向殿下討教一番!”
討教一番?楊浩頓時覺得嘴皮子又有些發癢,好在還記得禍從口出四字,不敢接腔,只淡淡道:“王司馬言重了!”
王儒信忙道:“不重不重,殿下丹陽論李密,大江舌退杜伏威,事事見人所未見,能人所不能,今日又一言以開學生茅塞,令李密奸謀難售,枉學生癡長春秋,往時自以為飽學經綸,鳴鳴得意,今日方知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幾何,殿下江海大才,足為萬世之師,何況乎學生!”
馬屁人人愛聽,楊浩也不例外,況且對方也算熟讀詩書,拍得頗有水準,不覺瞇起兩眼,搖頭晃腦的道:“言重了,言重了!”
王儒信又道:“想學生自入瓦崗,蒙大龍頭不棄,待之以心腹,委之以國士,如今李賊勢大難返,陰懷謀逆,我龍頭府與蒲山公營,已成水火相煎之勢,個中籌算,實非學生能力所及,萬望殿下不棄,看在同舟共濟的份上,略為指點一二,瓦崗上下,同感大德!”
楊浩哈哈一笑,索性架起二郎腿道:“大龍頭義氣深重,量大容人,待司馬如心腹,待李密也如手足哩,自取其禍,現在怪得誰來!”
王儒信聞言,也不由長嘆一聲,道:“學生也曾勸過大龍頭自任冢宰,早奪李密軍權,可李密其時威信正隆,大龍頭百般顧忌,只是不聽,學生也無可奈何!”
楊浩理所當然道:“只看翟讓面相鼻形帶鉤,準頭無肉,孤峰出面,便知是剛愎自用之輩,不聽忠言,也是意料之中,不奇怪!”
王儒信奇怪的看了看他,道:“原來殿下還擅長相術?”
楊浩嘿然一樂,道:“官場之中,最要緊是帶眼識人,研究幾手相法,也是有備無患!”
這可是他前世拿手本事,說來不免帶著幾分得意,他說的是后世官場,王儒信卻道他是指當今朝廷,也不以為意的道:“雖大龍頭有時自負了點,但比起李密這種奸狡之輩,亦不失仁厚之心,突厥始畢可汗曾遣使與龍頭接觸,欲起突厥兵力支持龍頭大業,龍頭卻以其輩狼虎之性,斷然拒絕,不料對方竟找上李密,此次大龍頭中伏受傷,亦有突厥人參于其間,若讓李密得逞,勢必引突厥南下,禍害中原,其后果不堪設想!”
楊浩卻道:“成王敗寇,自是無所不用其極,李密、突厥都非誠信之輩,你又焉知李密得了天下后,會繼續與突厥人合作?”
王儒信話語一窒,想了想正要開口,楚楚送茶過來,當即閉口不言。
過得一會兒,楚楚襝衽退出,王儒信繼續道:“李密以蒲山公令追索殿下,天下皆知,其目的不外為了楊公寶藏,而殿下于丹陽論其鼠困籠中,令之顏面大失,以其人狠毒心性,絕不肯輕易放過殿下,若讓其人成事,世間雖大,又安有殿下立足之地?”
楊浩冷笑一聲:“危言聳聽,天下之大,群雄并起,哪輪得到他李密作主!”
王儒信搖頭道:“殿下或許不知,日前有一位隋朝官員魏征,為武陽郡丞元寶藏作典檄獻于李密,使李密聲威大震,隱為中原各路義軍首領,若此際振臂一呼,串連成勢,再借突厥兵力牽制諸方豪雄,則中原一帶,誰能抗手?”
楊浩哼道:“那又如何,翟讓雖不足道,但余威猶在,龍頭一日不死,他李密聲威再震,名義上也始終屈居人下,不得施展!”
王儒信目中光芒一閃,急趨身向前道:“便是如此,是以李密處心積慮謀害翟公,進奪龍頭之位,到時羽翼豐滿,號令群雄,則世上再無人能遏止其奸,殿下為人為己,又焉能袖手坐視!”
楊浩卻哈哈大笑:“給他得了又如何,他殺主得位,其來不正,辛苦掙來的名聲,不就一下子付之東流了么,誰還敢跟他?所以我早就說過,李密充其量不過王佐之才,為人卻又貪心不足,他成大事,嘿嘿,老子自挖雙眼!”
王儒信面色一呆,他亦是智謀之士,只是關心則亂,一時蒙了心竅,此刻被楊浩點醒,只是呆坐無語,好一會兒,忽露出黯然之色,喃喃道:“學生雖不愿承認,但觀今中原群雄,出類拔粹者無過李密,若連他也不能成事,我瓦崗大業,難道注定要毀于一旦?”
“那也未必!”楊浩眉飛色舞的道:“瓦崗這盤棋想活,如李密那般攻打洛陽,實屬不智,為今之計,莫過于南聯宋閥,夾擊江淮!”
王儒信變色道:“江都尚有十萬驍果,楊廣坐陣,而江淮與瓦崗也同屬義軍,如此妄為,豈不是為昏君作倀!”
楊浩陰笑一聲:“亂世之中,還什么昏君不昏君,反了可以降,降了還可以再反嘛,依我看最上之策,便是你們瓦崗全體受朝庭招安,揮軍南下,吃掉杜伏威和李子通,然后不論是坐地稱王,還是過河拆橋,那就海闊天空,大有作為了!”
王儒信霍然拍案而起,怒火盈瞳,楊浩冷眼看他,總之翟讓現在要用自己,還怕他翻臉不成,他敢無禮,老子就到翟讓面前,翻動三尺不爛之舌,告他一個黑狀。
卻聽一聲重重的長嘆,王儒信手撩長襟,屈膝下跪,一頭叩倒在地。
“天可憐見,學生磋砣半世,終于尋到亂世明主,只求殿下救得翟公一命,學生愿奮此殘軀,以附殿下驥尾,任憑驅策,生死不避,若違此言,天打雷劈,望殿下成全!”
楊浩下意識的去摸下巴,看看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