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一腳上去,將段玉成踩在艇上,俯下身從他懷里搜出一本賬簿模樣的卷冊,剛站起身,便見東溟號上已放下十余枝小艇,箭般往自己這邊駛來。
“歐陽老,麻煩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楊浩立刻把賬簿往歐陽希夷手中一塞。段玉成怒吼一聲,從艇上爬起身撲來,楊浩側身一閃,一招十字鎖把他連頭臂的挾住,再轉頭向歐陽希夷笑道:“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歐陽老快應付那邊,這邊就不要管了!”
歐陽希夷莫名其妙的看著手中賬簿,這時東溟派的不艇已經越來越近,為首艇上一名白衣老者,正是尚公,歐陽希夷只得吐氣開聲,隔著水面道:“尚兄可是為賬簿而來?”邊說邊舉起手中的賬簿。
楊浩暗罵一聲靠,什么時候你還拿架子,趕緊把賬簿扔過去不就完了。
便聽一聲回答:“放箭!”
崩的一聲響,十余枝小艇上同時發出強弩,上百枝弩箭成扇形向內攢射,一息之間,泛著烏光的箭簇,已經清晰映在楊浩三人的眼中,竟無一箭是虛射,霎時連歐陽希夷的瞳孔也不禁猛然一擴。心道東溟軍器,果然利害。
嘩的一聲,歐陽希夷身形微沉,掌擊水面,拍出滔天巨浪,一邊抵擋來箭,一邊驅動小艇后退,楊浩則放開段玉成,搶過撐篙使勁劃水,不料一枝漏網之箭,忽然從半空中射來,直向他后背釘去,楊浩還沒發覺,段玉成卻看得清楚,驚呼一聲“三爺”,奮不顧身撲上前去,一把將楊浩扯倒,啪的一聲血光暴現,那枝箭射穿段玉成左臂,又深深扎進船尾。
“玉成!”楊浩駭然將段玉成扶起,只見后者疼得臉都白了,豆大汗珠從額間滾落,楊浩慌了手腳,連忙輸入長生真氣,哪知不輸還好,一輸之下,段玉成臂間的傷口當場噴泉般標血,嚇得楊浩如遭蛇噬,急忙收手。
歐陽希夷灌注內勁的聲音轟然響起:“尚兄,你不停手,休怪老夫不客了!”
向公的聲音亦隔舟傳至:“歐陽希夷,想不到你一代宗師,也會行此鼠竊狗偷之事,不把賬簿還來,再交出本派叛徒,我叫你飲恨此地!”
對方艇上連珠般的放箭,以歐陽希夷之能,也擋了個手忙腳亂,聞言怒道:“尚兄好沒道理,我何時說過不還你賬簿,你且住手,待我回船與夫人說話!”
這一句還是奏效,尚公揮手停止放箭,歐陽希夷也散去掌力,雙方俱是恨恨對視,顯然各自心中都是惱怒至極。
楊浩正聽他們說話,猛然手上一緊,只見段玉成滿眼哀求之色,有氣無力的道:“三爺,我……我不能回去,他們會殺了我的!”
“沒事的,過去把事情說清楚,三爺保你!”楊浩輕聲安慰他。
就在尚公下令艇隊讓路之際,忽然東溟巨舶響起刺耳警號,眾人都是大驚回望,只見前方濟水分道處,左側駛出三艘大船,右側駛出四艘大船,俱是鐵甲包頭的戰艦,帆桅側轉,吃飽東南風,平行并駕,直向東溟號逼來。
“是云幫主的船,云幫主來救我了!”段玉成眼中忽然射出喜色,掙扎著要爬起身,楊浩微微一楞,遲疑了一下,看著段玉成半身鮮血淋漓的慘樣,最終還是暗嘆一聲,伸手將他牢牢按住。
尚公反應過來,大怒道:“好哇,原來還有接應,難怪你跟我使緩兵之計,放箭,射死他們!”
不待歐陽希夷解釋,又是當頭箭雨灑下,歐陽希夷氣往上撞,心道這東溟派果然手段狠辣,絕非善類!當下雙手翻卷,一股渾厚勁氣卷住一蓬來箭,倒轉頭向東溟眾艇灑去,東溟派眾人猝不及防,接連十數人中箭落水,尚公大怒,正要飛身上前動手,卻聽身后巨舶的警號一聲緊過一聲,回頭一看,只見那七艘戰船上已站滿武士,用長弓火箭在向東溟號襲擊,而東溟號上則突起喊殺之聲,竟是有對方高手已經摸上船去。
尚公救主心切,只得恨恨的盯了歐陽希夷一眼,下令眾艇回船抵抗。
雙方火箭縱橫,映得江水發紅,楊浩三人所在的這枝小艇反而暫時置身事外。歐陽希夷站在船首,無奈的看著這場混戰,他連事情的起因都沒弄清楚,現在又豈有他插手的余地。老頭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這一身武功,也不是萬事都可以解決。
楊浩扶著段玉成,走上前道:“歐陽老,君子不立危墻,咱們還是先走吧!”
歐陽希夷眉頭一皺,忽然冷聲道:“張三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楊浩急道:“我自會給歐陽老一個交代,現在再不走,我們就會卷進去了!”
楊浩說話的時候,那七艘戰船也放出小艇,往這邊駛來,歐陽希夷也看在眼里,冷哼一聲,轉身抓起楊浩和段玉成,縱身躍上對岸。
幾人來時的馬匹都拴在樹上,解下來便可以走,段玉成傷勢沉重,已近昏迷,楊浩將他橫放在自己的馬鞍上,與歐陽希夷并騎絕塵而去。
※※※
黃昏時分入了東平郡,一路直馳翟府,楊浩飛身下馬,扛著段玉成大步走叫,一路大叫“老屠”。
屠叔方擅長傷科骨打,醫術不錯,聞聲跑了出來,連忙接下段玉成查看傷勢,陳老謀也趕至前廳,一眼就認出這個得意弟子,吃驚的張口結舌,趕緊上前幫屠叔方安置。
其余人見楊浩一身血跡,都是大吃一驚圍上,高占道立時抽出雙槍,怒喝道:“三爺,誰傷得你,老高給您報仇去!”
“我沒事,血是玉成的!”楊浩疲憊不堪的答了一句,轉向歐陽希夷道:“請歐陽老稍坐片刻,張三去換件衣服!”
歐陽希夷面色不愉,一聲不吭的在椅中坐下。他還要等楊浩的答復,碰上這種無妄之災,以他江湖前輩的身份,若楊浩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理由,只怕當場便會翻臉。
楊浩一把扯了翟泰進到后廳,劈面就道:“趕緊收拾東西,我們要連夜離開東平!”
翟泰大吃一驚:“什么?”楊浩連忙捂住他的嘴,小心的往前廳看了一眼,低聲道:“小心點,不能讓歐陽老兒發覺,只把那幾箱五色玉和人一起帶走,你快點去安排!”
翟泰楞了半晌,直到楊浩又狠狠看他一眼,這才清醒過來,轉身匆匆去辦。
楊浩暗嘆一聲,這下麻煩大了!段玉成,你丫真有本事!雙龍都沒了,你還能偷到賬簿,好死不死還借我的船的逃走,老子這趟,被你坑大發了。
不容楊浩不急,本來想乘著對方沒發覺,把段玉成連人帶賬一起交回東溟派,洗清自己的嫌疑,偏偏這家伙亂發信號引來云玉真,宇文閥的人似乎也出了手,這種混戰場面,根本就不會給他開口解釋的機會,而尚公那老不死的,更是把矛頭直接對準自己身上,連歐陽希夷都跟他動起手,自己除了跑路,還能怎么辦!
東平這里也不能呆了,一個東溟公主,一個東溟賬簿,全跟自己掛上鉤,對方個個都是聰明人,誰都猜得到其間的聯系,而偏偏這兩樣東西。跟自己還真沒什么聯系,典型的一口天大黑鍋,不跑就背定了。
想到這里,楊浩想起后院還有一個炸蛋要拆,連忙往后進奔去,守門的幾名武士見楊浩到來,都躬身行禮,楊浩揮直接推門而進,只見單琬晶仍然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楊浩上前便去按她脈門,想看她傷勢恢復的如何。
剎時間風聲一響,單琬晶突然睜開雙眼,一掌向楊浩胸口打來,楊浩根本沒有防備,硬生生吃了一掌,后吐鮮血,倒撞破房門而出,外面的武士大吃一驚,連忙抽出兵器上前護主,只聽房內響起一個凄厲的聲音:“淫賊,我要你碎尸萬段!”
單琬晶如同瘋了一樣破門而出,又向楊浩殺至,單琬晶的武功足以硬抗杜伏威之流,又是含怒出手,擋前武士根本不是她一招之敵,只見人影晃動,紛紛被打傷倒地,楊浩強撐著身子爬起,正要往回跑,單琬晶已飛身落在他的面前,披頭散發,神情猙獰,雙眼中更是怒火熊熊,把楊浩看得心中一寒,腳步微頓,單琬晶的纖纖五指已經扣住楊浩的咽喉。
“當時那把劍離我喉嚨只有零點零一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劍的女主人將會徹底的愛上我,因為我決定說一個謊話,雖然本人生平說過無數的謊話,但是這一個,我認為是最完美的……”
一剎那間,楊浩腦中竟然荒謬至極的冒出了這句臺詞,可惜對面那個“紫霞”顯然不會給他做“至尊寶”的機會,秀目中殺機狂涌,五指用力,便要扭斷楊浩的喉骨。
拚了!楊浩心念電閃,竟然不退反進,力挺咽喉,猛然往前一撞,伸出雙手就去抓單琬晶的胸部。
好無恥的一招男子防身術,盡管單琬晶恨他入骨,女人的天性也讓她不得不驚呼一聲,躡足后退,楊浩就等他這一退,隨即雙手反轉,震開單琬晶的一爪,自己也連退三步,彎下腰,按住喉嚨猛咳。
“混蛋!”單琬晶氣得火冒三丈,又要再上,楊浩連忙舉起一只手,連連后退,沙啞著嗓子連咳帶喘道:“慢著,等等,我辛苦救你,你干嗎恩將仇報!”
單琬晶秀眉一揚,冷聲道:“你救我?”
楊浩道:“廢話,不是我救你,你用天魔解體大法,怎會沒事?”
單琬晶又是一愕,這才發現自己內傷漸愈,不過隨即又目現殺機,寒聲道:“就算你救了我,卻又對我做出那種事,還想活命嗎?”
“我對你做什么事了?”楊浩一頭霧水的退到墻邊,單琬晶則步步緊迫。
單琬晶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之色,怒道:“做過什么事,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真不清楚呀,小姑奶奶,楊浩現在吃人的心都有,靠著墻已退無可退,憤然道:“老子什么都沒做過,你們東溟派仗勢欺人的事,倒是做得多了,要殺就殺,老子閉一閉眼,就是你奶奶生的!”
單琬晶當場身形一震,就是這種眼神,當日東海之上,兩船錯肩而過時,他不也是用這種眼神盯著自己,從那以后,那艘商船被誤襲的慘狀,便一直在自己夢境中徘徊不去……為什么你不放過我,我做錯什么了?
楊浩正在肚子里惡狠狠咒罵這娘們全家十八代,見她忽然楞在原地,心道機會來了,正準備溜走,便見單琬晶在月色下為他展開一個凄然的笑容:“你這個惡魔,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楊浩腦中嗡的一響,還沒回過神來,一只晶瑩玉手已在眼前放大,撲面掌風壓人欲窒。
生死關頭,楊浩心神再度沉靜如水,一句功法口決油然流過心頭。
生之盡是死,死之盡是生!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涌上心中,楊浩的眼前忽然豁亮,仿佛清晰的把握住單琬晶這一掌的速度與力道,以及下一刻的落點。
輕輕一偏頭,似乎只是躲閃一只蒼蠅……
單琬晶一掌將墻壁打出一個大洞,眼前卻失去了楊浩的影子。單琬晶正在愕然間,一柄鋒利的短劍無聲無息的從后面伸出,輕貼上她的玉頸,而劍柄則卻反持在一人手中,與前臂形成一個夾角,牢牢的將她制住當場。
所謂幻魔身法,實則是一種料敵機先,搶在敵人出手之前,以最小幅度的動作,換取最有利位置的搏斗方式。
“你殺了我吧!”單琬晶的玉容上忽然流下淚來。
剛剛領悟了幾分幻魔身法的楊浩,一舉制住大敵,正要開口談判,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淚水弄得呆住。
兩人各懷心思,一時無語,地上的幾名武士也漸漸清醒,接連從地上爬起,各執兵器,圍了上來。
便聽一聲震天怒吼:“張三,你這個騙子!”
楊浩大驚回頭,只見歐陽希夷與翟泰高占道等人已經聞聲趕至,猛然看見這種情形,俱都怔住,唯有歐陽希夷一腔怒火,幾乎氣炸胸膛。
他又豈會認不得東溟公主,于是乎,一切都真相大白。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作的,老夫有眼無珠,竟然還想替你作保,好,好,好!”歐陽希夷連道三個好字,其余人以為他要發難,連忙撤開圈子,各執兵器,將他團團圍住。
歐陽希夷并不動手,只從懷中取出東溟賬簿,沉聲道:“張三,你處心積慮,綁架東溟公主,原來就是為了這本賬簿,老夫不知道你是為了報仇,還是有什么陰謀,但你的心計讓老夫覺得十分可怕,我現在就拿賬簿去見東溟夫人,有能耐的,就留下老夫吧!”說完轉身便走。
楊浩真是欲哭無淚,搖頭一嘆道:“歐陽老,此事純屬誤會,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歐陽希夷冷哼一聲,站住腳,卻頭也不回的道:“老夫親眼所見,沒什么好解釋的,你最好趕緊離開東平,否則老夫不保證會做出什么事來!”
沒有楊浩的示意,其余人也不知所措,只好眼睜睜的看他大步出門。
所有的視線俱都轉向楊浩,楊浩忽然覺得一陣茫然無措,半晌,才艱難的開口道:“你們相信我……”
“我們當然相信三爺,三爺做事,怎會沒有道理!”翟泰認真的道。
高占道忽然揮槍大喝:“三爺,你要對付東溟派,老高第一個上,砍死那幫狗娘養的,給死去的兄弟報仇!”
翟嬌站在他旁邊,被他嚇了一跳,遂怒道:“瞎叫喚什么,老娘還沒說話呢,皮癢了是吧!”一把又挾住高占道頭頸,往外面拖去:“老娘跟你談談!”
高占道拚命掙扎,急道:“麻貴快來幫我!”麻貴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還沒反應,任俊已攔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道:“干什么,跟我們家大小姐作對,是不是也想讓她找你談談!”麻貴嚇得一個激靈,連道“不敢,不敢!”其余人都轟然大笑起來。
宣永和屠叔方兩人正在救治幾名受傷的武士,看見這情形,也不禁搖頭莞爾。
陳老謀扶著蘇醒過來的段玉成,剛剛來到后院,見大家都在笑,卻不知道發生什么,師徒倆相視一眼,俱是莫明其妙。
“一群沒心沒肺的東西!”楊浩氣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