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夜來房內,楊浩借著燭光,翻閱石青璇留下的武功秘笈。緩滿人物圖形的長卷被他攤在臂間,一只手隨著圖像動作,緩緩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玄奧規跡。
這套武功秉天地之氣,應四時之行,以楊浩此時的眼力和功底,亦要嘆為觀止,不覺看得入神。全沒發覺一個人影推門而進,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后。隔了片刻,一只雪白如玉的纖手輕輕撫上楊浩的肩膀,撥去一絲亂發。
“素素?”楊浩愕然抬頭,從桌上銅鏡中看到身后那人的樣貌。
素素帶著一臉懇求之色,語氣飽含幽怨的道:“老爺,你帶我去江都吧!”楊浩也不禁聽得心中一軟,差點出口答應,話到舌尖,總算控制得住,變成兩個字:“不行!”
“為什么?”素素料不到他拒絕的這么快,委屈的眼眶一紅,險些哭了出來。
楊浩亦微覺歉然,伸手到肩上,握住素素柔若無骨的手掌,柔聲道:“素素聽話,此去太危險,老爺無法分神照顧你,你乖乖在這兒等老爺回來!”
“既然危險,為什么老爺要去!”素素情急之下,竟忽然環手抱住楊浩頭頸,楊浩微微一怔,便聽這丫頭在耳邊癡癡的道:“老爺,素素身子已經好了,我陪你去長安找夫人,你別丟下素素啊!”
多情女兒負心漢!楊浩沒來由的竟冒出這個念頭,心中微生一點悵然,淡淡的道:“素素不要鬧了,老爺現在有正事要做,事關大家伙的生計,等我回來有了時間,再帶你去長安找夫人!”
素素卻不說話,只將楊浩摟得更緊,似乎怕一松手他就會飛掉。
燭影黃昏,照著鏡中看著兩人相依相偎的模樣,近距離感受著女孩帶著芳香的體溫,楊浩苦笑一聲,伸手揮去,房內燭光立時應掌而滅。
※※※
次日一早,楊浩悄悄起身,只身出門,剛來到前廳上,忽然心生警兆,原地轉身,只見東溟夫人好整以暇的正坐在大廳主位上面。
“三爺這副打扮,似乎是同意本宮的條件呢!”東溟夫人透過面紗,露出一絲微笑。
“哈哈!”楊浩也大笑一聲,故作豪爽的道:“江湖有難,拔刀相助,自是義不容辭之事,何況咱們自己人,夫人還跟在下客氣什么?”
東溟夫人又是隔紗莞爾:“三爺換了副面貌,似乎連脾氣都變了,以前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生意人,不肯涉足江湖嗎?”
楊浩微微一楞,隨后又無奈的一嘆:“不涉都涉了,現在只怕全江湖都知道東溟賬簿和東溟公主,都與我張三有關,歐陽老兒一走,夫人若不站在我這邊,在下非成眾矢之的不可!更何況夫人還開出了這么好的條件,容不得在下不同意啊!”
東溟夫人道:“所以我就說三爺聰明絕頂,此去必會給本宮一個滿意的交代!”
楊浩面露難色:“夫人想要多滿意?是要楊廣和宇文獨孤兩閥聯手,一起對付李閥嗎?這可不太好辦啊!”
東溟夫人道:“好辦不好辦,三爺自己掂量著辦就是,本宮只是想討個公道,并無當真對付三大門閥之意!”
楊浩道:“既然夫人說得這么輕松,那我只把賬簿一交,其他的事我可不管了!”
東溟夫人微笑道:“原本就是如此,三爺不用想得太多!”
楊浩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跟你們這種人打交道,想慢一點都不行。只見東溟夫人斂裙起身,走向廳外,楊浩忽然道:“在下想問一下夫人,夫人一向與李閥關系良好,為什么他們也會打這本賬簿的主意?”
東溟夫人停住身形道:“既然三爺問起,妾身也不隱瞞,李閥在長安以抵擋突厥為名,勾結各路將領,向我東溟派購入大量兵器,這些人都有簽名畫押,我本想拿這件事要脅李淵造反,乘機拓展我東溟派的勢力,但他的二兒子實非等閑之輩,其人才略無雙,本是我十分看好的人選,可惜養虎為患,以至于今趟遭他設局,反而連累三爺!”
頓了一頓,東溟夫人又道:“這人三爺那日在船上也見過,他的名字叫做李世民!”
“李世民嗎?”楊浩嘴角撇過一絲冷笑,你東溟派彈丸之地,也想與魔門靜齋爭奪天下霸主,真是可笑。
“本宮有一樁大仇,對頭勢力龐大,欲要報復,非借助中原帝王之力不得完成!”東溟夫淡淡的道:“如今天意將三爺跟本宮綁在一條船上,也未必不是三爺的一個機會,就把此趟江都之行,看作本宮對三爺的一個考驗吧,我也不定什么目標,任憑三爺隨心處置,個中得失利害,也任三爺自己揣磨!”
楊浩乍聽她前面那段話所說的大仇,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邊不負!”隨即又覺不對,微微一驚:“難道她竟然想報復整個魔門?”
又聽到后面那段話,楊浩眉頭微蹙,正想接口,東溟夫人已飄然出廳,頭也不回的送來一句話:“潛龍勿用,其待有時,風云得際,也能一飛沖天,望三爺好自為之!”
楊浩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兒,搖頭一嘆,也隨后走出前廳。
剛走到天井,只見翟泰正往里走進,看見楊浩易容后的樣子,先是微微一楞,隨即躬身行禮:“三爺!”
楊浩走到他身邊停下,笑道:“我這就出發了。你幫我通知其他人,我不在時,一切由翟嬌做主,你是長輩,有些事當說則說,不要太顧忌他的大小姐脾氣,里里外外也多操些心,我很快就回來的!”
翟泰連忙點頭:“我明白!”又道:“三爺,如果發現有什么危險,您可早點回來,我們跟著三爺,不需要什么東溟派的!”
楊浩道:“不怕,只是去應個景而已,東溟派此番出錢又出力,總得給她幾分面子,我走了……對了,你叫翟嬌多照顧些素素,嗯,還有楚楚!”
楊浩交待完后,便向前走去,翟泰站在原地,躬身相送,一直到楊浩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
翟府門外,東溟公主騎著一匹馬,身背鐵匣,手中牽著另一匹,早有些等得不耐煩,好容易見到楊浩出來,立時俏臉一板,策馬過去,劈手將韁繩扔了給他。
楊浩猝不及防,險些被韁繩打在臉上,急使捉魚手接過,怒道:“臭丫頭,有這樣對老爺的嗎?”
“你說什么?”單琬晶又驚又怒:“誰是老爺!”
楊浩扳鞍上馬,哈哈一笑道:“當然老爺我是老爺,你就是我身邊的使喚丫頭,老爺叫張三,你叫化名叫李四好了!”
說完閃身讓過單琬晶一掌,策馬便跑,傳來一陣哈哈大笑。單琬晶也沒想真打他,伸回手,帶著一絲氣惱,楞了一會兒,這才策馬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東平郡城門,馳到平原之上,楊浩馳得興發,回頭大聲道:“單丫頭,跟我賽馬怎么樣?”明擺是欺負人家水上人家,不諳騎術。
單琬晶咬著下唇,一言不發,拚命趕馬,所幸楊浩的騎術也爛得可以,兩人齊頭并尾,互有先后,不覺間二十多里路程已電射而過。
楊浩的長生真氣別具一格,HP回血速度了得,長途奔襲最占便宜,單琬晶的內功雖然比他深厚,但偏于陰柔,又兼內傷尚未全愈,一路馳到下午時分,楊浩還是好整以暇,單琬晶卻是臉色發白,汗濕發鬢,兀自憑著一腔血氣敢在強撐。
楊浩不經意的扭頭,才發現這一情況,連忙勒韁住馬,喝道:“單丫頭,快停下來!”
單琬晶勉強扯住韁繩,回過頭冷冷的看著楊浩。
楊浩略顯無奈的搖頭一嘆,緩緩策馬上前,伸手道:“把刀給我,我來背吧!”
那只鐵匣長達四尺,全精銅所鑄,加上里面的大刀,足以四五十斤份量,單琬晶背著它騎了這么久的馬,也確實夠嗆,楞了楞便解下鐵匣,遞過去道:“本來就該你背……你做什么!”
單琬晶大吃一驚,楊浩竟乘接匣之際,突然出手扣住她的腕脈,單琬晶一陣羞惱,正要掙扎,卻發覺一絲綿綿真氣從腕脈間透入,原本疲勞欲斷的經脈,被這種真氣一過,竟然十分舒服,不禁怔在馬上。
楊浩一手接過鐵匣,另一手灌出長生真氣,過了一會兒,才收回手道:“你的經脈還是太弱,不能再騎馬了,下馬步行吧!”
說完楊浩自己先翻身下馬,將鐵匣掛在身后,扭頭只見單琬晶仍呆坐在馬上,立時皺眉道:“你這丫頭,老爺都下馬了,你還坐得那么穩當,有沒有點眼力勁呀!”
單琬晶正在發楞,被他這么一說,又怒了起來:“誰是你的丫頭,我下不下馬,用你管?”
楊浩哈哈笑道:“你老娘把你交給我,我不管誰管,趕緊給我下來!”上前一步,拽住單琬晶的馬韁。不待單琬晶一掌打至,身體貼住馬鞍,轉身一扯,立時將那馬拽得四蹄傾斜,單琬晶猝不及防,驚呼一聲,從鞍上落下,被早有準備的楊浩伸開兩手,笑嘻嘻的接在懷里。
“混蛋!”單琬晶氣得眼中冒火,反手一記耳光向楊浩打去。掌風霍霍,盛怒之下,竟是用上真力。
楊浩不躲不閃,只將雙手一送,單琬晶整個就飛了出去,半空中急忙扭腰站穩,目中怒火盈瞳,楊浩連忙揮手,認真的道:“別鬧了,再鬧下去,今晚趕不到任城,只能野營了!”
※※※
結果當晚,兩人在一片樹林中野營。
熊熊火堆上架烤著一只野兔,楊浩烏青著雙眼,鼻子也紅通通的,無精打采的往上面灑著鹽巴,對面單琬晶捂著半邊臉,還在低聲抽泣。
“拜托,你收聲好不好!”楊浩終于忍不住道:“我被你插腫了兩只眼,鼻子也打破,我都沒傷心,你只不過挨了一拳,哭這么半天,夠了吧!”
單琬晶淚眼泫然的抬起頭,一只右眼也是又青又腫,抽泣道:“你這個混蛋,連女人都打!”
“廢話!”楊浩漫不經心道:“誰規定挨女人打,就不能還手的,老子又不是你兒子!”
“你還手?”單琬晶氣得淚花直轉:“你還手,你用真功夫呀,不但裝死騙人,還打人家的眼睛,從沒見過你這種卑鄙無恥之徒!”
“哈哈哈!”楊浩仰天大笑三聲,道:“所謂力不足可以用詐,我輩行走江湖,講得就是一個詐字,你自己經驗淺薄,怪得誰來!”
“你……‘單琬晶被他頂得一窒,忽然一揮袖,卷起一大片火炭,劈頭蓋臉的向楊浩打去,楊浩嚇了一跳,連忙拽過身后長匣抵擋,好在那長匣夠寬夠大,噼哩啪啦一陣火星亂蹦,卻是引燃了包匣的錦囊,呼呼燒將起來。
這下不止楊浩,連單琬晶也變了臉色,驚呼了一聲,了急忙跑過來,兩人手忙腳亂的一陣拍打,總算打息火苗,一副名貴錦囊卻已燒得千瘡百孔,精銅匣身上也薰黑了好幾塊。
“都是你做的好事!”單琬晶心疼本派神器,揪住楊浩又要動手,楊浩算是怕了她了,連忙岔開話題道:“咦,這里有根鏈子,是做什么的!”
只見匣身上綴著一根亮晶晶的銀鏈,楊浩好奇的一拉,啪的一聲,長匣前段立時裂成兩半,一股森森寒氣撲匣而出,隨后又射出一道渾圓青光,映得兩人汗毛直豎,心神都為之一攝。
“靠!”楊浩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用手肘一碰單琬晶,問道:“這是什么寶貝呀!”
單琬晶也有些發呆,目不轉睛的盯著匣中青光,隨口道:“相傳此刀是我東溟先祖,采天外奇石所煉,百年來一直奉為鎮派神器之一,我也從未見過!”
“沒見過?那就見見!”楊浩二話不說,伸手便探入匣口,單琬晶剛要阻止,便聽龍吟一響,一柄造型奇特的四尺大刀,已經被楊浩從匣中拔出。
楊浩一手持柄,只見刀身嗡嗡直顫,散發出萬千青氣,照得林間盡是青幽幽的光暈,同時一股森寒之氣沿亦著刀柄直侵楊浩經脈,楊浩腦中一嗡,剎那間竟如同轉換時空,置身異域,突然出現一連串千軍萬馬的戰場畫面,鮮血人頭,滾滾殺氣撲面而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體內長生真氣立生感應,仿佛受驚的兔子一樣四下亂竄。
“撲”的一聲,楊浩一口鮮血,盡數噴在刀上,滿林青光霎時斂去,盡數收攏在刀身之上。
單琬晶已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難以置信的道:“神兵認主?”
“我靠,好邪門的刀!”楊浩垂刀指地,一手撫住胸口,正暗暗調息,忽聽單琬晶的驚呼,亦愕然道:“什么認主,神兵認主,真有這種事?”
單琬晶失魂落魄的坐到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可能,原來傳說是真的!”
“什么傳說?”楊浩直覺感到不妙,連忙半跪下身追問。單琬晶似乎大受打擊,幽幽的道:“我東溟先祖是春秋時吳越國人,傳歐治子一脈靈甲派兵鑄之法,每成刀劍,必以生人血肉相祭,是謂兵魄,兵魄有靈性,自晦光芒,非遇主而不輕出,如能得其認可,無論什么人,都注定此生絕不平凡!”
“呼!”楊浩喘了口大氣,還道又有什么霉運呢,立時精神一振,提刀笑道:“看來老天爺也認為我不平凡,所以才以神兵相贈,這是天意,你嫉妒不來的!”
單琬晶目光異樣的看著楊浩,忽然冷哼一聲:“如今神兵認你為主,從此不會在別人面前顯露光芒,已成凡鐵一塊,我們怎么拿去給楊廣!”
楊浩不以為然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只是見楊廣而已,我有辦法的!”說著又輪刀一揮,舞出重重青暈,喜道:“這般神兵,是不是可以削鐵如泥,無堅不摧!”
“削木如泥倒是真的!”單琬晶開口就潑了涼水。
“什么?”楊浩一楞,只聽單琬晶道:“世間無削鐵如泥的兵器,普通鋼鐵,刃口開的太鋒利,反而一碰即傷,不耐實用,而所謂神兵,只是說它質地堅韌,削鐵不損,這在對戰之中,已經占了很大便宜,只看此刀歷時百年,仍然刃發如新,足見當年先祖鍛造手法之高明,而這種材料,非金非鐵,也是很難得的!”
“哦,那也不錯了!”楊浩回想起當日虎牢一戰,身配四把長刀,全部斬的不能再用,現在有此一刀在手,千軍萬馬,更有何懼。一刀斬不斷,就斬他千刀百刀,看什么東西能擋得住。
單琬晶仍是不服氣,本派神器竟被外人認主,實在是莫大恥辱,冷然道:“你又不會刀法,給你一把寶刀,又有何用?”
“誰說我不會刀法?”楊浩一揚眉,轉身就在原地舞了幾個招式,單琬晶看得嗤之以鼻:“這種粗淺招式,也算刀法!”
“不懂就不要瞎說!”楊浩收刀而立:“我這路刀法可是名家所傳,秉天地之氣,應四時之行,所謂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
口決背到一半,楊浩忽然話語聲一窒,單琬晶也同時長身立起,神色肅然,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左側林中。
五百步之外,一片沉悶的馬蹄聲,從林間響起,直向這邊而來,若非單琬晶同時發現,楊浩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馬來得好快,穿行林中,竟然絲毫沒有減速之舉,不多時,十余騎人影已從三個方向馳進林間空地,在楊浩和單琬晶兩人面前勒馬住韁。
“突厥人?”楊浩很快認出他們的裝束,只見合共二十騎人,為首兩騎。分別坐著一名樣貌俊俏,身穿皮服的年輕男子,還有一名頭戴垂珠帷帽,身穿火紅罩羅,裙下蹬著小蠻鞋的少女。
那年輕男子肩頭掛著一對奇形飛撾,少女腰間則垂著一把弧度極大的彎刀,佩在牛皮鞘內,其余人都是背掛長刀大弓,鞍懸箭壺,鞍后還掛著一支精鐵長矛。
單琬晶見來的這幾人都不說話,不由眉尖微蹙,寒聲道:“你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撲嗤一聲,卻是那馬上少女捂嘴失笑,其余人也都不禁莞爾。
單琬晶大怒,剛要上前,卻被楊浩一把抓住,向她苦笑一下,翻過刀身亮在她面前。
只見刀光如水,映出單琬晶烏著一只眼,滿臉淚痕煙熾,原本俊俏的容貌,早已變得亂七八糟。
“啊!”的一聲尖叫,單琬晶連忙捂住臉躲到楊浩身后,抓起他的衣服拚命擦拭,場中立時爆出一片大笑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