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臺的水手發(fā)出警訊,蕭環(huán)和單琬晶都掠上甲板,見到云玉真的模樣,都楞了一楞,隨即收回視線往來船看去。
“是李子通的船!”蕭環(huán)吃驚的道。
這時對面船上已打出旗語,讓他們降帆停船,楊浩不禁悶哼一聲,問蕭環(huán)道:“你不是都打點好了嗎,怎么還會有事?”
“我怎知道?”蕭環(huán)也是一臉茫然。單琬晶熟悉水運,粗估了下距離,便道:“避不過去了,先停船吧!”
他們這艘船雖然比對方大了一半,但以貨運為主,一旦交戰(zhàn),不但及不上對方靈活,還會因船體過大,在戰(zhàn)斗中成為火矢石箭的攻擊目標。
對面兩船漸漸靠近,只見甲板與看臺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武士,氣勢洶洶,明顯來者不善。蕭環(huán)急忙傳令,巴陵幫的船員紛紛趕上甲板,各執(zhí)弓矢武器,緊張的面對來敵。
楊浩一綽刀匣,很豪氣的道:“避不過去就不要避了,蕭娘子,傳話過去,看李子通在不在?”
蕭環(huán)微微一楞,隨即揚聲道:“巴陵幫蕭環(huán)在此,敢問對面是不是東海李將軍大駕?”
李子通為東海黑道霸主,先在長白山起義,渡淮后依附杜伏威,由于不甘屈居人下,索性又叛變奪權,差點要了杜伏威的老命,結果雙方大戰(zhàn)連場,李子通率眾在海陵自立,自稱東海上將軍,存心是要一別老杜江淮大總管的苗頭。
單琬晶看楊浩神色不對,低聲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楊浩淡淡的道:“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單琬晶面露訝然之色,若有所思的往云玉真看了一眼。
只聽對面船上傳來一把剛勁十足的男聲:“原來是蕭娘子到了,那看在令兄蕭二當家份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規(guī)矩辦事,大家好留幾分情面!”
話猶未已,一個白衣人已由來船甲板上騰空而起,越過十余丈的水面,穩(wěn)穩(wěn)落在巴陵的船頭。
只見此人年在三十五六之間,相貌頗為英俊好看,偏是兩鬢星霜花白,一雙細長雙目,又帶著幾分陰柔味道。
楊浩暗中將他與杜伏威相估量,果然還是此人多了幾分氣度,難怪后來他雖不得善終,終究也曾開國稱帝,而杜伏威就只得李唐封了個楚王,便心滿意足。
這時兩艘敵艦也駛到近前,微微掉頭,一左一右,將巴陵幫的大船夾在中間,弓矢弩機都擺了出來,牢牢對準船上眾人。
蕭環(huán)不由暗暗叫苦,忙上前來襝衽一禮:“李將軍,我巴陵幫一向與貴軍井水不犯河水,來往江淮之上,也曾打足招呼,何以今日大動干戈,真是嚇煞小妹了!”
李子通哈哈一笑:“蕭娘子果然唱作俱佳,可惜李某并非惜花之人,你巴陵幫的船原本不干我事,只是據(jù)聞你們從洛陽收刮了一批民脂民膏,要解送給楊廣這昏君,李某忝為義軍首領,豈能坐視不理,你把貨物交出來,讓李某拿去還給百姓,也算贖你巴陵幫為虎作倀的罪衍!”
好家伙,攔路搶劫還說得這么漂亮,楊浩目露贊賞之色,難怪杜伏威服不了他,這人實非池中之物。
蕭環(huán)眉尖一蹙道:“李將軍何出此言,今趟貨物全來自洛陽府庫,我巴陵幫受托押運,也不是一回兩回,作得是正行生意,李將軍也是名聲響當當?shù)娜宋铮绱丝湛谠耘K,難道要罔顧江湖道義嗎?”
“哈哈哈哈!”李子通又是一聲長笑:“蕭娘子說得好,那本將軍就跟你擺擺江湖道義,你巴陵幫建幫湖南,仗著昏君撐腰,生意就做到河淮之間,往日本將軍大度,不與你們一般見識,可最近聽說你們從海外東溟派那里得了本賬簿,內(nèi)中記載足以操縱大隋政局,三大門閥也要俯首聽命,這么好的東西,你巴陵幫不公諸同道,卻要一個人獨吞,本將軍就實在看不下去!”
蕭環(huán)等人俱都變色,想不到他竟一口說破東溟賬簿之事。單琬晶下意識的往楊浩看去,卻見楊浩目光陰沉,皺眉無語。只聽蕭環(huán)又道:“李將軍從哪里聽來的消息,根本沒有這回事,我巴陵幫只是江湖幫派,如果干涉得了朝庭大事!”李子通沉聲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敢說,你巴陵幫這艘船上沒有東溟派的人在?不如讓本將軍逐個盤查一下,如果真的沒有,本將軍給你奉茶認錯!”
單琬晶輕輕一碰楊浩,美目中透出詢問之色。
楊浩微微一呆,才低聲道:“有人暗中造謠!”
“是宇文閥?”單琬晶低聲猜測。
楊浩卻緩緩搖頭,腦中已浮起當日在東溟號上,那貴介公子對自己微笑的形象。
薄薄一本東溟賬簿,所記載的東西卻足以驚天動地,所有人都擔著天大干系,除了已經(jīng)拿到真賬簿之人,還有誰會這么肆無忌憚的在江湖上散播謠言。
那邊蕭環(huán)被李子通說的無言以對,看著兩側全副武裝的敵艦,花容上不由露出幾分焦急之色。李子通面帶微笑,風度翩翩的站在原地,此刻全場局勢已在他掌握之中,索性給對方一點選擇時間,根本不怕蕭環(huán)不就范。
忽然間只聽嘿嘿一笑,一個聲音大聲道:“聽說當日某人下了攔江鐵鏈,口口聲聲要攻打江都,結果瓦崗一垮,某人害怕腹背受敵,就灰溜溜的逃回東海,我還道他就此安分守己,想不到還是貪心不足,又跑出來混世界了!”
李子通頓時色變。
※※※
蕭環(huán)不由自主的讓開位置,只見楊浩內(nèi)穿皮甲,外罩武服,面如重棗,雙手負后站足甲板,身邊豎著四尺銅匣,迎面河風吹得虬髯抖動,威風凜凜的對上李子通,嘴邊猶帶著一絲笑意。
李子通眼神微凜,沉聲道:“還沒請教這位是?”
“東平張三!”楊浩不卑不亢的道:“李將軍不是要找東溟派的人嗎,在下就是!”
“哦!”李子通微微頷首道:“原來閣下就是劫持東溟公主,逼迫東溟派交出賬簿的張三爺,幸會幸會!”
口中說是幸會,神色間卻沒有一點幸會的模樣,被楊浩剛才那么一說,李子通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內(nèi)中已惱羞成怒,當場殺了此人的心都有,只是看不透此人虛實,不愿輕舉妄動而已。
“哈哈!”楊浩長聲笑道:“想不到我張三也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不會這名頭就實在難聽一點,我若說東溟賬簿其實不關事,李將軍信也不信!”
李子通淡淡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張三爺何必抵賴!”
“好!”楊浩點頭道:“那我就真是無話可說了,所謂江湖事,江湖了,聽聞李將軍竹節(jié)銅鞭名列奇功絕藝榜,在下不才,想以此刀領教高明,李將軍可肯賜教!”
說話間已拽住匣上銀鏈,用力一拉,一道青光頓時破匣而出,大白天里,竟將楊浩從頭到腳映得青氣森然,周圍的人除了單琬晶,都被這異像嚇得大吃一驚,忙不迭四下退開。連蕭環(huán)都驚得花容失色,想不到楊浩整天不離身的銅匣里,竟藏有這般兇器。
單琬晶卻奇怪的看著楊浩,不知他何時變得這么有膽。
“好刀!”李子通自登船來,首次露出慎重之色。
“此刀名大勝天,東溟鎮(zhèn)派之寶,刀長四尺八寸,重七斤二兩,取天外玄石為材,以歐治子靈甲派鑄法,刀成之日,曾用一百童男童女血肉生祭,距今已有百年歷史,日前剛認在下為主,還未沾過血,今日就拿來與李將軍一試!”
楊浩一派高手風范,也不抽刀,就這般人刀相映,站在原地,目中神光湛然,冷冷的看著李子通。
李子通當場倒吸一口涼氣,神色微微變幻,竟一時找不到言詞相對。
“李將軍不可大意,此刀生具兇性,更兼削鐵如泥,有時連張某也控制不住,李將軍若不拿出兵器,張某可沒辦法出手!”
楊浩冷冷一番話,驚醒李子通,后者下意識的探手腰間,抽出一截黃澄澄的銅棒。
他這竹節(jié)銅鞭可軟可硬,平時散開來系在腰間,動手時只用暗勁一抖,便可瞬間連成長棒,確是一件極厲害的奇門兵器。
兵器剛抽到手中,卻有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大好形勢,何必跟他對拚,剛要遲疑,卻見楊浩面無表情的看自己,仿佛看著一只死物一樣,頓時心中又是一驚:難道這人竟有把握,將我當場斬殺!
楊浩見他目光微見猶豫,便道:“李將軍的‘九節(jié)蕩’功力威震東海,張某既占了兵器之利,就讓你先出招好了!”
李子通又是一怔,皺眉道:“三爺兵器短,李某不占這個便宜,還是三爺先出招吧!”
楊浩眉頭一揚,竟微帶怒氣道:“難道李將軍認為張三是無名之輩,不配讓李將軍的先手?”
李子通心頭一跳,平生對敵百戰(zhàn),此際面對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張三,竟第一次生出莫大壓力,不由自主的道:“李某并無此意,三爺不要誤會!”
楊浩又是一聲冷哼,淡然道:“張某六歲習刀,至今一十六年,寒暑不斷,自問舍刀之外,更無他物,畢生所愿,只求與天刀宋缺一戰(zhàn),以成刀道至境,所以沒對上宋缺之前,張某此刀,絕不先出,李將軍盡管動手吧!“
李通一聽這話,更是心中沒底,“舍刀之外,更無他物”,這是何等境界,只怕宋缺也不過如此,豈是隨便一個人便能隨口說出的。急忙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取出銅鞭,恭敬的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就請三爺賜教!”
靠,還嚇不住他!楊浩的后背不禁有些微微見汗了,他站在這里,有長生真氣墊著,說話氣度都還有模有樣,可真要一拿刀,馬上就會露底,沒辦法,只能繼續(xù)撐下去了。
“既然李將軍客氣,那我就賜教幾句……”
滿船人都聽的一楞。
只聽楊浩道:“李將軍的九節(jié)銅鞭,乃奇門軟兵器之一,所謂七節(jié)為鞭,九節(jié)為棍,十一節(jié)為槍,十三節(jié)為龍,鞭節(jié)越長,越是難練,其威力也是越大,七節(jié)鞭只能作暗器,練到第九節(jié)鞭中夾棍,可剛可柔,已是殊為不易,卻還比不上十一節(jié)鞭鞭槍合一,步戰(zhàn)馬戰(zhàn)皆能,出入萬軍之中也能所向無敵,若再練到第十三節(jié)以鞭馭龍,日打滿天雀,夜打百步燈,那才是絕頂手段,所謂鞭打十三連,神仙都靠邊!”
周圍個個都露出奇異神色,李子通也原地呆住,愕然道:“十三節(jié)鞭,那怎么使啊?”
楊浩所言全是明清以后的武學理論,形而上學,花樣繁多,又隱含至理,眾人均聞所未聞,立時把李子通震住。
楊浩又續(xù)道:“所謂鞭打一堵墻,拳打一片星,拳是有直無圓,所以宜散,鞭法是有圓無直,所以要密,講究是圍身找圓,鞭鞭相連,其決云圈、披、纏、提、旋,也叫五粘,最后練到自由收放,隨意長短,鞭法才能達到意有所指的境界!”
李子通一時間若有所悟,雙手提鞭細看。
楊浩又道:“死力不足貴,活勁最為高,腰是大車輪,使鞭如使槍,其竅在腰,腰活鞭活,腰死鞭死,你一鞭打人,被人閃過,搶進中宮,收鞭已是不及,這時只需扭腰一轉身,鞭子自然就會隨勢抽打,所謂鞭如游龍,活鞭!就是指這種境界!”
李子通聽得連連點頭:“不錯,果然是上乘鞭法!”
楊浩道:“上乘鞭法,光講活字還不夠,還得講意,所謂意與氣合,氣與神合,神受神攻而神傷,怯之于膽;氣受氣攻而氣傷,怯之于心;形受形攻而形傷,撲之于地。故意與氣合,是謂之“氣攻”。對敵之際,要懾敵之神以補我神,截敵之氣以補我氣,關鍵就是兩個字:節(jié)奏!”
“節(jié)奏?”這段拳經(jīng)太過深奧,李子通聽得半懂不懂,露出茫然之色。
楊浩輕咳一聲道:“光說不練,難以意會,你且舞一趟鞭我看,我給你印證一下!”
李子通不加思索的道聲:“好!”一個箭步,躍到船頭空處,步隨身轉,將一條九節(jié)鞭舞開,只見一道黃氣繞身翻飛,上下如龍,罡風烈烈,擊得空氣中哧哧作響,兩艘敵艦上俱是喝采聲震天,巴陵幫眾人也神為之奪,不由自主的躡足退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乘此機會,單琬晶向楊浩問道。
“你知道麒麟步嗎?”楊浩答非所問。
單琬晶微微一楞,道:“麒麒步?這是打基礎的功夫,誰不知道?”
“那就好!”楊浩緩緩點頭,轉過視線去看李子通的鞭法。
李子通一根九節(jié)鞭舞得性發(fā),雙臂左翻右絞,竟將全身上下一起罩住,只聞鞭風,不見人影,水潑難入,確是當真體會到楊浩所說的“鞭打一堵墻”的境界。
楊浩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忽然提氣喝道:“左轉麒麟步,右打插花蓋頂!”
李子通這路鞭法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摸索而出,往往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如今被楊浩一點,恍若開了一片天地,正舞出妙處,忽聽楊浩的聲音指點,不加思索便依言換勢,便聽啪啪兩聲大響,鞭影一斂,李子通垂鞭在地,整個身子原地晃了晃,回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盯著楊浩。
只見兩道刺目的鮮血從李子通發(fā)間涌出,一道順耳流向下頜,一道從正中滑過鼻翼,頃刻間染花整張臉,然后在下頜匯攏,凝成血珠,斷線般的滴下。
敵艦上的喝采聲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楊浩干咳一聲,訕訕扭過頭去,不敢對上李子通那仿若要食人的視線。
(PS:停電了,慘啊,廢了哥們好長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