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座落在城內的皇宮,在御門外的廣場停車,楊浩撩簾出了車廂,腳還沒沾地,便見兩名文官正在宮門口等著,卻是好久未見的虞、裴二位大人,依舊是那般奸臣風骨,不禁微生一絲親切感覺。
獨孤盛也翻身下馬,裴虞二人急步迎上來,虞世基道:“真是萬幸,圣上這幾日身體不適,沒有駕臨臨江宮,否則這時辰絕對不會聽人奏事的!”裴蘊則劈頭就問:“賬簿呢,快些給我!”
賬簿副冊當日經香玉山之手,一直在蕭環身邊保存,聞言連忙拿了出來,正要遞上,卻被楊浩劈手奪了過去。
眾人都是一楞,裴蘊立時臉色一變道:“你是什么人?”
“東平張三!”楊浩淡淡回答,全無將賬簿交還的意思,虞世基連忙伸手去搶,口道:“張義士放心,我們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昔日楊浩全無武功,猶能揍得他鼻青臉腫,何況如今楊浩也是久經江湖,只輕描淡寫的將手一晃,便閃了過去,順勢將虞世基推得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獨孤盛悶哼一聲,目露不悅之色,腳步剛動,卻不料白影一閃,單琬晶已面無表情的攔在他身前,一股屬于高手的氣勢頓時將獨孤盛震住。
蕭環暗吃一驚,不知怎么回事,站在原地不敢妄動。
“大膽……”裴蘊還要擺官威。
“大膽也比不上幾位呀!”楊浩不屑的笑道:“已是大禍臨頭,還顧著在這里爭搶功勞,你們以為,宇文化及明知賬簿到了江都,卻仍然不作反應,是腦筋進水了不成?”
他此言一出,獨孤盛三人立時面露驚色,裴虞兩人都往獨孤盛看去,獨孤盛皺眉道:“宇文化及一直躲在家里,若有異動,絕逃不過本人的耳目!”
裴虞二人剛露出松了口氣的神情,楊浩又問道:“那司馬德戡呢?”
獨孤盛目射奇光的看了楊浩一眼,沉聲道:“禁衛中郎將竇賢犯事逃走,司馬德戡出城追人去了!”
“哦!”楊浩點點頭,忽然話風一轉:“這本賬簿只是副冊,沒有宇文閥的畫押,想要取信圣上,非需我這個人證不可,幾位不要再動什么腦筋,趕緊安排我面圣吧!”
“副冊?”裴蘊和虞世基明顯不知此事,俱是愕然,又見楊浩將賬簿扔了過來,裴蘊連忙接住,虞世基也湊上前,兩人翻開一看,頓時眉頭大皺。
楊浩道:“雖然只是副冊,但時間地點,交易數量都是一清二楚,宇文閥曾為這本賬簿大動干戈,我親歷此事,可以與之當庭對質!”又轉頭向獨孤盛笑道:“放心,大家現在是一條船,你獨孤閥的事,我不會說的!”
獨孤盛神色陰沉,淡淡道:“本閥對圣上忠心耿耿,從未做過見不得人之事,何須你說!”
這時裴蘊和虞世基翻完賬簿,卻都驚得張大了嘴,虞世基更是連連搖頭,難以置信的道:“想不到連李淵都牽扯在里面,還有這么多朝庭將領,這事若是坐實了,不免血流成河啊!”
裴蘊眼中寒光一閃,似已有了決定,抬頭道:“張三,你有多大把握說服圣上?”
“我一個人當然沒把握,不過加上巴陵幫,獨孤閥,以及兩位大人,這把握可就不小了!”楊浩別有意味的道:“等此事功成,在下還要請兩位大人多多提拔才是!”
虞世基立刻笑道:“那是自然……”
話還沒說完便被裴蘊打斷:“不要耽誤時間了,我這就安排你見圣上!”說著一拉虞世基,匆匆轉進宮內。
廣場上,獨孤盛冷眼看著楊浩,道:“張三爺對朝中情況,倒是熟悉的很啊!”
楊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獨孤盛見問不出什么,也閉起嘴等待。
乘這機會,單琬晶輕扯楊浩衣袖,將他拽到旁邊,低聲道:“你干嘛這么急,是不是真有辦法說服楊廣?”
“怎么可能!”楊浩道:“我現在只想早點交差走人,沒聽獨孤盛說,司馬德戡已經出城了嘛!”
“關司馬德戡什么事?”單琬晶眉尖一蹙。
“出城追人是假,調動軍隊是真,這叫回馬槍,最遲明晚,就要出大事了!”楊浩露出一絲苦笑。
※※※
一等就是兩柱香時間過去,連獨孤盛臉上都露出幾分不耐。
單琬晶腳步一動,就要往前走,楊浩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拉她:“你干什么?”
“不能再等了!”單琬晶凜然道:“我要闖進宮去,揭發宇文化及與司馬德戡的奸謀,讓楊廣早作準備!”
“你瘋了!”楊浩急忙將她扯到車后,避開獨孤盛和蕭環,低聲道:“現在江都就是個火yao桶,一點就著,你想把我們都卷進去啊!”
“那我們辛苦來這一趟,有什么用?”單琬晶不甘心的道。
“本來就有用!可是現在賬簿的消息泄露,宇文化及已經有所準備,箭在弦上,神仙都沒轍,我們只能求自保了!”
楊浩又看了下四周,將聲音壓得更低:“聽我的話,等下在楊廣面前走個過場,咱們盡快離開,宇文化及造反,有這個結果,已經足以跟夫人交代!”
“那我東溟派就白吃這個虧么?”單琬晶仍是不滿。
“吃虧就是占便宜!”楊浩語重心長的道:“你們總算看清了李閥的真面目,所以以后就不要再混江湖了,好好跟我合作,我幫你們兵器總代理,咱們強強聯手,借這個亂世,一定能大發橫財!”
“你……”單琬晶憋了半天,才恨恨的說了一句:“財迷心竅!”
就在這時,宮墻之內忽然一陣騷亂,接著當當警鑼聲震天響起,廣場上眾人都是一驚,獨孤盛急忙吩咐道:“看住他們!”分出一半待衛將楊浩和單琬晶圍住,帶領其余人便向宮內沖去。
楊浩在宮中呆得時間也不短,熟知宮中警號,一聽這個聲音立時反應過來,不禁眉頭大皺。
“怎么了,是宇文化及殺進來了嗎?”單琬晶連忙問道。
“不是!”楊浩神色古怪的道:“是有刺客行刺圣駕!”
整座廣場通往宮外宮內的大門已經緩緩關閉,二十多名禁軍刀槍并舉,將楊浩、單琬晶和蕭環圍在當場,一名禁衛軍官走到楊浩面前,冷冷的道:“把兵器交出來!”
“兵器,沒有啊?”楊浩故意裝糊涂。
“沒有?你背后背著什么?”那軍宮伸手去抓楊浩身后的刀匣,楊浩一閃躲過,正色道:“這是貢品,不能亂碰的!”
只見那軍官面色一寒,就要拔刀,楊浩忙改口道:“別急,只是兵器而已嘛,我有,我有!”
說著趕緊伸手入懷,掏出幾錠銀子,背著眾人塞到那軍官手中,笑道:“這兵器夠重了吧,我們不會惹事的,你放心!”
那軍官掂了掂手里的銀子,目射奇光的看了楊浩一眼,忽然往后一退,揮手喝道:“給我搜身!”
靠!楊浩大吃一驚,只見幾名禁軍已經撲了上來。
楊浩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單琬晶一聲不吭的從旁搶上,抓起兩名禁衛后領,就平空扔了出去。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那軍官刷的抽刀在手,一指三人,怒道:“把他們抓起來!”
這下連楊浩的臉色也變了,掄起刀匣,左右打翻數名禁衛,徑自向那軍官撲去,那軍官嚇了一跳,連忙轉身就跑,放聲便叫道:“來人哪,這里有刺客同黨!”
楊浩幾乎給他氣死,就這種朝庭禁衛的素質,不亡真是沒天理了。
蕭環也不得已出手,打倒幾名禁衛,掠身道楊浩身邊,駭然道:“三爺,怎么辦?”
“怎么辦,后會有期!”楊浩向她一拱手,轉身便要走,忽然右臂一緊,扭頭看去,卻是被單琬晶一把拉住。
“我帶你闖進宮去見楊廣!”單琬晶認真的道。
楊浩一句“見你媽的大頭鬼”還沒說出來,便覺身體一輕,雙腳離地,已被單琬晶施展輕功,帶著飛了起來。
兩人落足兩丈來高的墻頭,楊浩一張臉都嚇白了,正要破口大罵,底下早響起一片聲音:“刺客在墻上!”頓時箭如飛蝗般射至。
青天白日,施展輕功落到宮墻之上,明擺著就是活靶子一對,單琬晶也吃了一驚,急忙拽起楊浩就在墻頭飛奔,底下的待衛緊追不放,不停出聲示警,四面八方都有待衛趕至。
單琬晶又拽著楊浩從墻頭落到一處宮脊,正往前走,幾名待衛高手已飛身上來,單琬晶急忙松開楊浩,上前迎戰,雙方均是出手狠辣,不幾招功夫,單琬晶挾手奪劍,連殺三人,卻被最后一人砍傷右臂,驚呼后退,那人待要再追,忽聽腦后風聲大響,連忙縮頭矮身躲避,不防來襲之物又寬又大,縮頭稍慢一線,已是蓬的一聲,被打得七竅噴紅,一頭栽進屋脊的琉璃瓦中。
楊浩一匣建功,咬牙切齒的看了單琬晶一眼,忽見對面屋脊又出現人影,不敢再耽擱,連忙扯住單琬晶,急道:“快帶我下去!”
單琬晶一抓楊浩肩膀,飛身從屋脊落地,楊浩道聲:“跟我來!”拽起單琬便走。
論熟悉宮中布置,楊浩不比那些待衛差多少,帶著單琬晶左拐右繞,不一會兒就甩開追兵,來到一面影壁之后藏起身形,這才喘了口氣。
“傷得怎么樣?”楊浩冷冷的問道。
單琬晶一手捂著傷口,臉色微微發白,囁嚅不語。
“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說闖就闖啊!簡直就是胸大無腦!”楊浩氣得罵了一句,又探頭向外面查看。
“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單琬晶竟是眼圈一紅:“見不到楊廣,你怎么做大事,難道一輩子窩在東平做個小商人啊!”
楊浩微微一怔,坐回原位,嘆道:“唉,你們東溟派也算是有心了,如果真能用賬簿走通楊廣這層關系,我又何樂而不為,可世事難料,現在宇文化及發難在即,楊廣自身難保,我們勉強摻和進來,只不過是白白陪葬,大不了回東平之后,我跟東溟夫人取消約定,我做我的小買賣,你們玩你們的天下霸業,大家注定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還是各走各路好了!”
單琬晶默然不語,楊浩也無話可說,兩人靜了一會兒,忽聽遠處腳步聲響,似乎又有待衛經過。
楊浩又一扯單琬晶:“這里不安全,我們換個地方!”
※※※
兩人拐道向西,穿過一片偏僻的竹林,眼前出現一座建在小山坡上的寺廟。
“先帝楊堅與獨孤皇后信奉佛教,楊廣早年為討父母歡心,在江都宮內修建這種大小佛堂,不下數百座之多,只是繼位之后,沉湎酒色,以至逐一荒廢,這些佛堂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待衛們就是搜宮,也一時半會搜不到這里來,正好先給我們躲一躲!”
楊浩輕輕推開廟門走了進去,只見正殿上供著一尊白衣觀音大士,經年金漆剝落,全身上下布滿灰塵蛛網,看起來頗有些慘不忍睹。
楊浩趕緊合掌行了個禮,見單琬晶站著不動,便道:“快來拜一拜,今趟能否全身而退,還要看菩薩保佑呢!”
“你想出去,拜她不如拜我!”單琬晶道:“等我稍微恢復一些,就帶你殺出去!”
“殺出去?”楊浩嘆道:“是出去被殺吧,這里是皇宮,獨孤盛那種高手沒有一千,都有八百,三大宗師聯手說不定可以,不過憑你的功夫,能殺出一百步之外,就足以笑傲江湖了!”
單琬晶輕哼一聲,咬牙不語。
楊浩又道:“想出去,還得用我的老辦法,等會兒乘天黑,找兩個禁衛打昏了,換上衣服,我帶你混出去!”
“老辦法?”單琬晶一怔,抬頭道:“你進過皇宮?”
楊浩自知失言,裝做漫不經心的道:“所謂老辦法,就是以前有人用過的辦法,我只要知道就行了,不一定非要親身嘗試過!”
“哼,原來是紙上談兵!”單琬晶捂著傷臂靠著立柱坐下。
楊浩也不解釋,直接走過來蹲下,伸手去查看她的傷勢,單琬晶微一這疑,也不阻攔,只冷笑道:“你也會看傷?”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楊浩不冷不熱的頂了一句,單琬晶登時無語。
“嘖,好像傷了骨頭,這下可麻煩大了!”楊浩檢查完后,不禁眉頭一皺,心道:“若是屠叔方在就好了!”
楊浩隨即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單琬晶道:“現在我幫你接骨,我只是跟一個朋友學過兩手,不保證一次就給你接好,你忍著點啊!”
單琬晶不屑的道:“這有什么好怕……啊,你輕一點啊,死人!”最后一句,竟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在楊浩這回發揮不錯,一次性就把斷骨接到位,沒讓單琬晶多吃苦頭,接著用刀從神臺上卸了兩截木板,撕下一段衣布給她固定好,又輸入一點長生真氣,以刺激斷骨生長,一套程序弄下來,單琬晶固是疼得臉色發白,淚花直轉,楊浩也不由額頭見汗。
“唉,看來今晚上都未必能走!”楊浩擦了把汗,泄氣的在單琬晶身邊坐下。
單琬晶神情郁郁,忽然低聲道:“對不起!我本來是想幫你的!“
“幫我?哈!”楊浩苦笑一聲:“我早說我們八字不合,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單琬晶幽幽的道:“臨來之前娘告訴我,說你命相不凡,是她除李世民之外生平僅見,只是為人城府太深,沒有人推一把,一輩子都會畏首畏尾,難成大器,所以著我盡力督促,務必讓你能跟楊廣搭上關系,然后再加上我們東溟派的幫助,一定能做成一番事業,我欠你太多,本想用這件事來回報你,卻沒想過會弄成現在這樣!”
楊浩楞了一楞,忽然搖頭輕嘆:“亂世人心,連你們這些女人都個個野心勃勃!”
單琬晶不滿道:“什么野心勃勃,這是胸懷大志,女人又怎么樣,未必就比你們男人差!”
“胸大我就承認,胸懷大志還是省省吧!”楊浩語重心長:“老天爺給你們胸大,是讓你們懷孕的!”
單琬晶一口氣差點沒被他噎死,罵了一聲:“無賴!”掉過頭去,不再理他了。
整間佛堂里霎時安靜下來,沉默的氣氛籠罩在兩人心頭,卻誰也沒有心情再開口說話。
忽聽的啪的一聲輕響,兩人微微一驚,不約而同將目光轉向觀音像后的神龕。
“有東西!”單琬晶目中閃過一道驚色,急忙從地上起身。
“我去看看,大概是老鼠吧!”楊浩握住大勝天,也站了起來,往神龕走去。
單琬晶聽說是老鼠,反而退了一步,遲疑了一下,才向楊浩道:“你……你小心一點!”
楊浩頭也不回的向后揮揮手,轉過觀音像后面,刀尖探路,撩開帳幔,視線剛轉到里面,頓時一呆。
只見神龕后的狹小空間里,赫然蜷縮著一名宮女,瞪著兩只大眼睛,正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怎么了?”單琬晶連忙走了過來,一見情形,也吃了一驚。
“沒事,只是個小丫頭!”楊浩倒是松了口氣,想必是打掃佛堂的宮女,聽見外面鬧刺客,又被自己兩個人闖進來,一時害怕,所以躲到神龕里去,又仔細看去,只見那宮女年紀尚小,模樣生得頗為俏麗,帶著一絲怯怯的神情,讓人不禁產生一種對小貓小狗的好感。
“別怕,我們不是刺客!”楊浩和善的笑道。
“我知道!”那宮女竟然開口回答,楊浩微微一楞,便聽她下一句道:“我是!”
寒光一閃,一柄鋒利的短劍已從那宮女袖中翻出,和身向楊浩撲刺,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招,剎那間,楊浩竟生出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