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易白曾經想過無數次與她相見的畫面。
她定是風華正好,飄飄欲仙。
像是掛在父親房中那副畫像,時間被定格在那個時刻。父親日益的衰老,而她饒是得到了歲月的青睞,面容未曾改變一分一毫。
父親的指尖除了執那只時常用的筆,便是觸摸那副畫。
那本來嫣紅的筆墨,被撫摸得有些發舊。卻總是舍不得換下,掛在離著父親最近的地方。時時刻刻的陪伴。
徐易白曾經想不出,為何那個她這樣的被父親愛著。卻為何不能在他的身邊。這高高的城墻將所有看似有幸的人籠罩在其中。而身邊的皇子們都有著自己的母妃,有著牽掛。而他呢,不管轉向哪一個方向都是堅固的城墻。有時候,能聽到父親的安慰,卻仍是看不見他的面容。他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從未怨過父親。他與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將自己牢牢的困在牢籠里。徐易白也終于在那一刻懂得,他啊,也許是多余的那個人。
那一扇門,似乎不用力便可以推開。
感覺光陰被拉長,長得像是宮闈中那長長的宮道。那樣的冗長,那樣的深沉,沒有地方可以任人躲避。他最怕走那樣的路,卻違背心意永遠的在這樣的路上前行著。他不斷的希翼著,她拉著他幼時的小手,伴著他走過風雨。
屋內的寧堪雨抬了頭,伸手去遮擋趁著房門打開時鉆進房間刺眼的陽光。
徐易白逆光而立,面容讓寧堪雨望得不真切。她卻在第一刻看清了他手中的折扇。
寧堪雨的瞳孔不禁收縮起來。顫抖著起了身子,已久未站立的原因讓她有些目眩,她只好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支撐自己的身體。
徐易白看清了屋內強撐著站起身的女人。
一刻間所有的假設都已被推翻。是怎樣的一番景象。這么多年,他自私的以為這個女人過得是何等的快活,又是為了這種快活拋卻了身為凡人而低她一等的愛人和孩子。
哪里還有如潑墨的長發?哪里還有當年的絕代風華?
她的發早已摻雜了些許白發,長度堪堪到肩部。臉上蒼白著,未著妝容。眼角已被刻上了深痕。竟是比著父親更顯老態。
寧堪雨終于看清了面前的男子。
“你叫什么?”寧堪雨顫抖著聲音,聲音中帶著一絲試探。她的視線又回到那柄折扇上,接著說道:“能不能讓我看一眼,這扇子。”
徐易白沉吟了片刻,挪步離著寧堪雨又近了幾步,將扇子遞到她的面前。
“我姓徐,名易白。”徐易白說話間,牢牢的看著女人。寧堪雨聽罷,連連說了三句好,笑著。不知是說這名字妙,還是心中的想法被核實之后的感嘆。
“父親說是母親為我取的。”
寧堪雨接過扇子,慢慢的展開。扇子中間的紙顯然已經有些發舊,周邊的扇骨顯然已經是翻過新。扇面上沒有任何其他的裝飾,無字也無畫,獨獨有一墨點。似是孩童頑劣,偷偷得在父親未作畫的扇面上點一滴墨。
果然。
“吶,這個送給你。”少女獻寶似的從身后飛速的拿出一物塞入少年的懷中。少年被這一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去看少女,卻發現少女已經轉過了身不知道目光打到哪里去了。少年好笑的低了頭,看著自己懷中那物。
一柄折扇。
少年仍是笑。歡喜的打開了扇面卻又哭笑不得。
這扇面上單單是點了一滴墨。滑稽得很。想著之前一直伴在自己身邊的折扇,上面的山水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少女見少年遲遲沒有說話,有些著急的回過了身子。剛好撞見少年那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喜歡就換給我好了!我師父定是喜歡得緊!”少女作勢伸手就要去奪。
少年將扇子高高的舉過頭頂。嘻嘻的笑。
“你怎地還是這樣的脾氣,我什么時候說過我不要了。你師父怕是沒這個福氣了。“少年實則早已習慣了少女這脾氣,總是稍稍的一點她便像是春節前后的鞭炮一樣迫不及待的著了火。小臉總是漲紅,為了避免自己尷尬而吐出一些傷人傷己的話語。
好在。少年是少女怎么趕也趕不走的人。
“師父必然是比你有福氣,你這個只是練手!等我練的更好些,就送給師父!”少女洋洋得意的說著,已然被少年哄得忘了方才的事情。
“好好好,練手練手。”少年應合著。但說了幾句突然覺出其中的不對。
少女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后面的少年連忙追著,手中緊緊的抓著那一柄只有一滴墨點的折扇。
“怎地我的禮物就是練手的,你這個姑娘怎么如此沒有禮貌。好歹我的生辰,也只有一年一次好不好。”
身后傳來少年還有些青澀的聲音,滔滔不絕。卻讓少女心情愉悅的輕輕哼著小曲兒。
寧堪雨耳邊還殘存著那些音色。
“你母親?”寧堪雨問道。
徐易白輕輕應了一聲。
頭微微的垂著。嘆息道。
“嗯,聽父親說,是個很美的女子。可惜我從未見過她。”
兩個人明明知道,自己分別詢問的人就近在咫尺。卻覺得如今這種對話的形式也許更適合彼此尷尬的身份。
“就像是你一樣美。”徐易白突然說出口,這句話卻是他最想說的話。面對著這個人,他終于說出口。
生出他這樣孩子的人,又會差到哪兒去。
寧堪雨不由得撫上自己的側臉,撥了撥散在前面的一縷發。這皮膚早已沒有了當年的觸感,像是冬日的樹干,觸摸起來只會讓人難受。
“是嗎?那她定是極美的。”寧堪雨并非天生便擁有一個易感傷的玲瓏心。她仔細的規避著危險,將自己所有的悲痛都降到最低的尺度。有時候甚至能夠倔強的拿自己的痛楚開玩笑。
而此時的她。在徐易白看來光芒四射。
哪怕她已然蒼老。那一顆心,卻依舊是跳動的。
徐易白想著。
面前這個女人。許是不會被世間的任何事打敗。這般的堅韌,像是冬日埋在雪地里的野草,雖已泛黃,但卻還是強硬的仰頭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