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澄長得很好看。雖然她父母的長相并不突出，但她的確是完成了基因優化，擁有一張完美對稱的無可挑剔的面孔。

可即便是她這樣的女孩，也曾深深陷入容貌焦慮。

她的人生總有一些錯位。

在可愛比明艷更重要的童年，她似乎是過于明艷了。

在清純比妖嬈更得體的少年，她似乎是過于凹凸有致了。

她像一朵被催熟的鮮花，早早綻放，也早早凋謝。

16歲那年她穿上了兩個加的大碼校服，從時時刻刻被人惦記的“鮮魚”成了時時刻刻被人嘲笑的“咸魚”。

因為父親身體有疾，母親工作辛勞，二十歲之前，戚澄沒有正經上飯桌吃過飯。但她不會挨餓，因為家里永遠有成箱成箱的掛面。她常常在深夜也給自己來上一大碗，沒辦法，念書實在是太讓人饑餓了。

只有一次的青春，誰會不愛美？尤其是在渴求被愛的時候。

第一次減肥，戚澄格外”兇狠”，半年甩掉二十公斤，整個人脫胎換骨。

賀哲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她的。

當時，戚澄并不知道，青春期的肥胖是場要打一輩子的仗，沒有一勞永逸這回事。她太大意了，也許也太幸福了，她不知道該怎么維持戰果，也不知道她的“愛情”和她的“體重”是此消彼長的。

戚澄站在唯伊美容整形醫院的大樓外，很像隨時會鼓起勇氣走進去雕琢完美的“勇士”。

她還是擔憂，所以想要偷偷地，悄悄地，看上姜妍一眼。

“七樓，23床……”

戚澄一路默念著在電話里打聽來的信息，她戴著一副黑口罩，用衛衣的帽子裹住腦袋，貼著墻走路，在每個病房前鬼祟小心地打量。

終于，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嬌小、纖弱的身軀。

姜妍穿著病號服背對著門躺在病床上，淺棕色的長發亂亂的，她看向窗外，那里除了蔥蔥樹影，什么也沒有。

等到姜妍轉過來，戚澄只看了一眼就躲了起來。她看見了姜妍覆蓋著紗布的鼻子，一根血紅色的導管從鼻孔伸出來，她不敢再伸頭看，替姜妍覺得疼。

這一趟過來，已經很冒昧了，實在不能直接推門進去。戚澄輕輕地說了聲“加油”，然后去往護士站。

“你好，23床的狀況還好吧？”

“挺好的呀，放心吧，這次修復一定完美！”

“她什么時候會出院？”

“大概兩三天。”

“做手術是不是很痛？”

見多識廣的護士隨意地擺擺手，輕松地說：“全麻，有什么痛的。再說，她不怕痛的，她從來不吭聲。你是她朋友？以前沒見過她有人陪。”

“不是，”戚澄搖頭，扯謊說，“路過，隨便問問。”

她不再理會護士懷疑的眼神，低頭快步離去。走出醫院大樓，她縮進墻角，花了半個多小時選中了一個輕松療愈的短視頻，分享給了“姜餅人”，并留言說：

“你家的快遞，我幫你寄存在公寓管理中心了。放心吧。我想說，如果你需要朋友，希望能想到我。要開心！”

她坐車趕回公司，在路上收到了姜妍的回復，只有三個字：“謝謝你。”

這個回復，戚澄盼了一個星期，她很興奮，反射性地寫了一大段心靈雞湯，又覺得不妥，最終刪了干凈，只回了個可可愛愛的笑臉。

笑臉是戚澄找到的第二個應對世界的法寶，在最初的時候，它比眼淚更好用。可是，她把這個法寶濫用得太厲害了，厲害到吞噬了快樂。

天已經黑透，下班高峰已過，路上行人不多，戚澄捧著手機，在復雜的交通路況里，埋頭舍命前行。她和姜妍斗起了表情包，享受著屬于小女生的快樂。

她不是刻意討好姜妍，她已經有五十二天不曾笑過了，因此很懷念各種各樣的笑臉，哪怕是在表情包里體驗一回也行。

姜妍發來文字說等方便的時候約戚澄來家里打游戲，戚澄本想說自己游戲打得很爛，可是想了想又刪掉了，換成了“好啊。”

“那到時候再約。”

“我等你的消息。”

“下班路上小心哦。”

耳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嚇得戚澄一激靈。她猛一抬頭，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Sheldon的側邊巷——習慣，可怕的習慣，稍不留神就會舊路重來。

左前方五米處，接近巷口的位置，一個長發的女人倒在垃圾桶旁邊，她的身體正在抽搐。

戚澄愣在原地，她沒有學習過急救，但眼前這個人顯然很需要被急救。

她忘了和姜妍說“再見”，用發顫的手指撥出120，然后慌里慌張地和接線員描述病人所在的位置，并詢問自己該如何做。

“從你看到人倒下到現在大概幾分鐘了？”

“我不知道……”戚澄靠近抽搐的女孩，語無倫次地說，“大概……一分鐘或者兩分鐘？”

“病人身邊有沒有銳器或者硬物？”

戚澄看清女孩額頭流出了鮮血，她害怕地喊：“她的頭在流血！”

“不要讓硬物或者銳器對病人造成二次傷害。保持側臥位，注意觀察她的呼吸。通常情況下，抽搐會在五分鐘內結束。請保持冷靜，救護車會盡快趕到。”

戚澄壓住心底的害怕，她在抽搐的女人身邊跪下，把她翻成側臥。

害怕和無助將時間拉長，戚澄嘴里念數，從一數到六十，再從一數到六十，她覺得這人的抽搐絕對超過了5分鐘。她高聲呼喊希望得到幫助，可是小巷靜謐無人，沒有人回應她。

“你……你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戚澄壯膽與沒有意識的女孩說話，她很慌張，不相信羸弱如她可以救助他人。

但她善良，她不能跑開。

戚澄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那人身上，想了想，又摘下自己的帽子蓋住那人流血的腦袋。

她抬頭看向巷子口，繼續求援，眼睜睜地望著一個熟悉的側影從巷口晃過。

戚澄擺動手臂，大聲喊叫。可是，都是徒勞的，梁川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失望至極，她不相信那位梁先生沒有聽到自己的呼喊，她篤定，他就是故意逃開。